柳家的二小姐,住在听雪楼院子里头的小木屋。
听说是她自己找人建的,偏偏不住在听雪楼内。
早前已经说过,这听雪楼分为内外两部分,呈回字形的大布局,内里是曾经的听雪楼旧址,兴许要比苏家那块园林式的的房子大些。
前门进来第一处便是倒垂房,然后是照壁,再是接待客人用的厅堂,二楼往上便是曾经的柳家人的房间,现在只剩下柳眉一个人住着,便干脆将祠堂挪到了三楼去。
将厢房空出来给行动不便的柳叙秋和小翠。
而东南方位的小园林,则是被改造成了柳缠枝的小天地,经由她所熟识的匠人,打造了一间独特的小木屋。
这本来人丁兴旺的听雪楼,也就成了柳眉一个人居所,颇有种无奈和颓废的感觉。
这家里啊,最怕的就是没人。
而花园边上开了个拱门,便于从花园直接去往外头,又便于下人给柳缠枝送些吃食。
其实早该带明楼过来一趟的,只可惜总是抓不牢机会。
而现在,柳叙秋才终于有机会让自己的姐姐,瞧瞧自己这个丈夫。
柳家人对明楼的看法不一,但是基本上都是褒义的,除却必须让他处于家里人的监管之下这一点外。
柳叙秋自然不愿意瞒着明楼,但是这是两位姐姐的意思,她本想着能不能装疯卖傻当作没听见,却不料柳眉求着她,她也只好循了姐姐的意思。
毕竟就连柳眉都觉得危险,她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捏紧了自己手中的断剑,这老伙计曾经无数次帮助自己,却也在最后关头让自己吃尽了苦头……
说来也实在可笑。
她轻轻摇晃脑袋,这般举动便自然会被明楼瞧见。
“怎么?可有不适?”
本就是推着柳叙秋去往柳缠枝的小小天地,明楼本就有些不太敢面对那个为号称无所不知的女人,所以瞧见柳叙秋摇头的动作,还以为她是想要离开。
外头人都说柳叙秋是魔怔了,是着了魔的女人,可是在陈诚丞看来,她实在是正常。
若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保护柳家,倒也不至于装疯卖傻,不过非要给她这般模样做一个解释的话,那自然还是会落到女帝的身上。
他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是对于柳叙秋刺杀过女帝一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正巧是在两年前的时候,明楼所在的白花堂也策划了一起针对女帝的刺杀,准确来说,白花堂当时瞄准的应该是刑部尚书,可是却阴差阳错地混入了一位真的想要刺杀女帝的刺客。
是潜伏在白花堂当中的,前朝余孽,试图复辟暴君的统治。
但是却被女帝身边的死士识破,最后诛杀殆尽。
这件事情本来应该是和潜伏在苏沁雪身边当赘婿的明楼无关的,可是当时事发突然,流窜出来的白花堂成员急需帮助,所以明楼那日夜晚收到了信件的同一时间,便匆匆忙忙离开了苏家。
也正是那之后,老杜才进入了苏家成为策应,以减少外部人员在紧急情况下送信过来的举动,若非苏老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愚钝,明楼兴许早就暴露了。
不过还好,万幸潜伏的地方是苏家。
死士们对白花堂刺客们的清剿一直持续到次日的正午,虽然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但是都在不同程度上受了伤。
当然,如果当时那批死士当中有柳叙秋,那么这些人,甚至于前去救难的明楼,多半也回不来。
因为在那之前,柳叙秋已经落得残疾了。
试想一下,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因为另一个人的逼迫去伤害自己?
没错!自然是因为对方位高权重,甚至“大发善心”到只要你自断双腿,自废双目便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安抚你的家世。
柳叙秋就是这样一枚棋子,一枚被过河拆桥的棋子。
即便她多次表明过自己的忠心,却会因为她足以一个人颠覆女帝身边大大小小所有精英的这般强大而吃了苦头。
如若是杯酒释兵权,那必须要先有兵权,可是柳叙秋怎么会有?她断然无法一个人杀穿大魏的军队,却可以游走于后宫院墙,取走任何一人的头颅。
但是个中缘由尚且不明确,按照明楼所能够掌握到的全部信息,便是柳叙秋的残疾,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柳眉,保全柳缠枝——
但是说来也是可笑,这柳家三姐妹,倒是都成了那女人的棋子。
为了保全两个妹妹,柳眉可以成为政治谈判的棋子,为了保全两位姐姐,柳叙秋落得残疾,为了柳眉和柳叙秋,柳缠枝可以闭门不出,蜗居在家。
虽然看起来柳缠枝的牺牲较小,但是这何尝不是深谋远虑之后的借口?
若是柳缠枝走出院墙,开始大展身手,又会给柳眉招惹来多少的麻烦?将柳眉和柳叙秋的未来交付出去,换来的这份安稳,难不成柳缠枝就心安理得?
答案是否定的。
但她要面对的是,可是那位女帝,那位千古第一的女帝,她眼中不会有儿女情长,不敢有仁慈善良,此时此刻只需要铁腕和冷血。
她便是如此走来,将要如此走下去的。
“想到了些不太舒服的事情……”
半响,柳叙秋才终于回答了明楼的询问,她甚至不觉自己迟疑了很久。
“介意说说看吗?”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能做的不过只是一个倾听者,所以自然就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来柳眉反而是那个不清楚自己家妹妹为什么对女帝颇有微词的唯一一人。
不对,她应该是猜到了一些,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对那位自己服侍的主子有任何的抵触情绪,所以才特地克制的吧。
毕竟她的顶上人头都在女帝的手中,又怎么可能抛弃柳家上下去对抗她呢?
人活于世,总归是要被约束的。
“没什么,说了会影响你的心情,待会就要见姐姐了,你可不要慌了神。”
她倒是比较关心明楼现在的心态,毕竟要是受了她的影响,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因而,明楼没再问,柳叙秋也没再说,两人便慢慢地朝着竹林,朝着那深处的小木屋靠近了。
那儿站着一位紫色衣裳的侍女,姿态端庄,颇有种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是实际上,明楼也见过这位侍女好些次了,毕竟是柳缠枝的贴身丫鬟,自然是熟识的。
顺带一提,柳缠枝是个超级脸盲,平日里压根记不得别人的脸,哪怕是女帝,她也有时候会看错。
特别是女帝微服私访的时候,她是压根认不出来,有一次甚至还把女帝身边衣着艳丽些的侍女当作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自那之后,女帝每逢来到柳家,总是要穿上同一套衣服,否则的话柳缠枝是认不出来的,只不过后来那女人不来了,也就没有那种必要。
可是这柳家的贴身丫鬟,自然是穿着特定的颜色,素衣是白,小翠是青,她自己的丫鬟则是紫色。
柳眉时常是红粉等艳丽的颜色,叙秋是蓝色藏青等,而柳缠枝呢?
明楼倒是多少有些好奇起来了。
“见过姑爷和三小姐,等候多时了,请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拿小姐的信。”
瞧见明楼和柳叙秋,那位丫鬟十分礼貌地半蹲行礼,然后转而踏上了木制的台阶,发出了吱呀的响声。
明楼和柳叙秋则是站在下面静静等待,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从柳叙秋的口中听着了大部分的事情,也明白柳缠枝不愿见人的习性。
她像极了怕生的动物,自然是不愿意外出面客的,甚至于女帝都只能下榻她这小小木屋,同她促膝长谈。
颇有种三国时期刘备三顾茅庐时候的味道。
所以柳叙秋打从一开始也没指望柳缠枝会和她们见面,怕是要等到春节的时候,她才愿意从这门后出来吧。
不过柳叙秋倒是没想到柳缠枝准备了信,怕是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让她知道吧。
她本就目不能视,这信准备来,必然是给明楼的。
片刻之后,侍女再一次出来,然后将一封信交由了明楼。
“这是……”
明楼双手接过,却颇有种捉摸不透的诧异。
但是他也明白事情蹊跷,毕竟这是让自己私下看的,便等同于柳缠枝知道一些只有明楼清楚的事情,所以才变着法子来提醒。
可是为什么要在柳叙秋的面前呢?若是只想要让明楼一人知晓,便悄悄地将信件交出来不就好了?
还要大费周章说出来,这不是摆明了要让柳叙秋好奇?
“妹妹可好?”
忽地,就在明楼准备拆开信封的前一刻,从台阶上传来了一个稍显疲倦的女子的询问,明楼顺着声音抬起头,向上望去,却只能瞧见一面白狐面具。
女子的身段匀称,却披挂着厚重衣裳,看起来整个人都大上不少。
“姐姐怎的出来了?我还怕你不给妹妹面子呢!”
柳叙秋明显是没想到,身子一颤,言语之中颇有些惊讶。
“真是说笑了!姑爷这般有趣的人才,我又怎么可能不来会会?再者——他身上可有不少我想要的事情嘞!”
她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正如明楼现在揪紧了的心一般,不敢过分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