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柳叙秋不便上楼梯,所以这不过半米高度的台阶,便也反过来是主人柳缠枝下来了。
兴许是早已习惯,那张放在木屋前头的石桌,变成了三人短暂聊天的场所。
圆滑的便叫和略微有些发黄的石凳,多半是用了很多次了。
柳叙秋被身后的侍女推着,将轮椅停在了一处有着两条车轱辘褶皱的位置,那儿有着十分明显的,和柳叙秋屁股下轮椅完全贴合的两道痕迹。
看来柳叙秋若是来这里,便一定会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
而这个位置又正好属于左右两张石凳的中间,石凳又沉,哪里能够搬得动?所以明楼也只好干脆坐在了柳叙秋的身边,下半身撞击在柳叙秋的车轮子上。
这样坐有些别扭。
明楼抚摸着石凳的边缘,而这个小动作,却恰好被柳缠枝所发现。
“若是姐姐妹妹们来,便在这同我聊天,自然是会有些老旧,姑爷若是嫌弃,我差人给你换一张——”
她透过面具在窥视明楼的一举一动,虽说语调轻缓,却颇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势,更别说这番话令明楼进退两难。
虽然绝无可能答应下来,但若是答应了,便是成了受不得苦的大少爷,若是不答应,也该寻个合适的理由,用来解释自己抚摸石凳的行为。
“明楼?”
柳叙秋因为看不见,所以并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她也不需要坐在石凳上。
可正是因为如此,明楼才会觉得奇怪,这外头有三张石凳,倘若三姐妹齐聚,且柳叙秋无法使用石凳,那为什么三张凳子都有差不多相同程度的使用痕迹呢?
总不能是柳眉每一次来都要换张凳子坐吧?
这三张凳子可是呈三角的方位放置的,木屋主人的柳缠枝自然是落座于木屋前的那一张,现在她就坐在那个位置上。
柳叙秋轻轻抬起手,落在了明楼的大腿上,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明楼正巧坐在柳眉常坐着的位置上,心里便也踏实了不少。
因为她是坐在轮椅上的,所以免不了和柳缠枝是面对着面的。
虽然说她看不见柳缠枝的表情。
“看着老旧,倒也是姐妹情谊,我只是感慨你们姐妹三人分开住,却也有这般浓厚的不易——”
虽然说是都在听雪楼内,但是这三个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柳眉事务繁忙,柳缠枝闭门不出,柳叙秋平日疯癫,自然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实际上是怀疑这里曾经是否有三个人在这里聊过天。
或者说,有人和柳缠枝,在这里密谋过。
毕竟听雪楼内,最多不过三位贴身丫鬟和三位小姐,虽然勒令旁人不得靠近,但也无法第一时间发现——
明楼觉得柳缠枝之所以可以足不出户知晓天下事,恰恰就是她的眼线十分精通潜行和伪装,所以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情报传递给柳缠枝。
不过,眼下并不是探究这位柳缠枝是有何种神通的时候。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觉得不适应呢!毕竟这凳子凉得很!我也觉着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来月事的时候,那叫一个——啊!抱歉抱歉……”
她一边说这些令人瞋目结舌的事情,一边指手画脚地做出解释,又在意识到不该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及时停下。
但是这些话语早就已经说了个大概,就像是特地说出来圆场的那种说辞。
“姐姐?怎的突然说这些?怪难为情的……”
柳叙秋听出来言外之意,不过是在提醒明楼翻篇,便也只好跟着附和一句,否则的话还有些难以收场。
毕竟最开始柳缠枝的那番话,就有种刁难的意思,现在更是为了圆场。
明楼也只好苦笑着点点头,然后从侍女的手中接过茶水,装作并不在意般小小的抿了一口。
她虽然不像是柳眉那般目的明确,但是却给人一种难以招架的聊天方式,乃至于明楼险些慌张了。
“说到月信!”
柳缠枝又忽地将刚才的事情拿起来说。
“你们二位已经行房了吧?今后可以小心行事,最好是找些东西补补身子——”
这番言语,明楼今早已经从柳眉那儿听见不少了,但是从柳缠枝的口中说出来,却又有些不一样的滋味,更像是在提醒,说的是今后说不定会发生些变故。
毕竟她可是能知天下事的柳缠枝,言语之间尽显对未来的揣测。
她藏匿在面具之后的表情尚不得知,但是明楼只能从面具上,用于观察四周的两个眼睛的开口,瞥见她饶有意味的视线。
“大概两三天后,东市那边会进来一批好补品,我先差人去给你预下!毕竟是我们柳家的大宝贝!可不能怠慢了!”
虽然还未见喜脉,但是柳家对此十分看重,别说柳缠枝用自己作弊一般的能力去推测市场变故了,就连柳眉今早都说备好了各种滋养身体的东西。
“那就先谢谢姐姐好意!”
柳叙秋还是那般不动声色,只是稍稍感谢了柳缠枝的好意,双手依旧是放在大腿上的断剑剑柄处。
她小心翼翼惯了,也难以立刻改正。
“这是自然,不过我也真是的,当初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也没去,现在能给出来这些补品,却还要你们两公婆等等,不要怪罪姐姐的怠慢才好……”
她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因为戴着面具,所以明楼也无法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的。
不过这毕竟是柳缠枝,和柳叙秋可是亲姐妹,又怎么可能害她呢?
“怎么会呢?二小姐能来我们固然开心,您若是不到,我们也十分满足了,哪里有怪罪二小姐的意思?”
明楼立刻帮忙打圆场,却不料城了柳缠枝顺势将话题引导到他的身上的机会。
“那就好,我听说你是从苏家来的,便是担心苏家和我们柳家的待客方式不一样,叫你有了芥蒂,那样便是我这个姐姐的不是,让你对妹妹叙秋有所鄙夷——”
她这些话一套一套的,看似是在不断将过错怪在自己的脑袋上,却是一次次观察考验明楼的反应,太冷静不好,太过激也不行。
但是如果反应得当,便也要中了柳缠枝的圈套。
“那怎么会,我想二小姐也是清楚的,我在苏家不算快活,但我也很感激苏家对我的栽培,至少每日两顿没落下,衣食住行也足够富足——”
虽然苏家对他没多好,但是在旁人面前,自然是不能做出过河拆桥,诋毁苏家的事情来的,这是君子秉性,哪怕是受尽屈辱,也要圆滑处事。
若是小人,辱骂了便辱骂了,多大点事,可是明楼不行——他生来是要当君子的,不管是哪种……
“哦?这倒是新鲜,我只听那苏老夫人对你百般刁难,甚至将你驱逐,却不知道她甚至有恩于你,怎能叫你这般为她圆说?”
她将茶杯轻轻放下,落在那琉璃茶盏。
“明某学识尚浅,自不是卖弄,二小姐莫要取笑啊——我听闻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若将苏家比作淤泥,便是我夸大了自己,断配不上那莲花,但是却也能够沾沾光,学到一二……”
明楼的意思,往大了说,苏家虽然只有苏沁雪是对他好的,但是其他人姑且是锻炼了自己处事待人的秉性,即忍耐。
往小了说,明楼的抗压能力,便是多亏了苏家那群虫豸才能够这般强大。
“这倒是有趣!有趣,看来姑爷在苏家四年有余的日子,也绝非是蜗居家中的赘婿!”
她忽地拍手称快,而明楼也明白,双方的试探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柳缠枝的一言一行,都是在试探明楼的虚实,从最开始的石凳来考验明楼的观察能力是否真如她心中所预料的那般,再到语言上的博弈,最后用“四年有余”作为收尾——
明楼也清楚,自己通过苏家洗白身份的事情,早就已经暴露了。
但是即便对方清楚自己的底细,却迟迟没有拆穿,难不成是有别的事情想要借助明楼,或者说借助白花堂的帮助?
他立刻想到了刚才,将拆未拆的那封信,现在已经落在了明楼的怀中,准备回去再看。
“那是自然,说来也有些幼稚,曾经的我一直在思索如何才能让苏家人看得起,如何才能成为苏小姐认可的丈夫,只可惜没有用武之地……因故,我十分感激柳家对我栽培和器重!”
自卖自夸的时候也不忘拍马屁,这才是明楼锻炼出来的精髓——
但是柳叙秋抿着嘴唇,只呆呆地听着柳缠枝和明楼的博弈,却半点没办法介入,她觉着郁闷,却又 只好放任姐姐对明楼的试探。
她这一次带明楼过来,虽然抱着想要引荐的意思,却不料反过来要被试探。
“怎的说这些了,又不是在外人前,放不开手脚了?”
她因为有些无聊,所以便强势介入,打断了明楼和柳缠枝的猜忌,强行将话题打断了。
“怎么会!我只是对姑爷有诸多好奇罢了,毕竟是妹妹看中的男人,我不定仔细瞧瞧?”
柳缠枝估摸着柳叙秋也差不多要闹别扭了,早就预料到自己和明楼的对话会被打断,所以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说辞和语气。
“不要叫二小姐瞧不起就好了……”
明楼则是见好就收,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我男人,不准姐姐瞧不起!”
“哈哈哈!这是自然!姐姐我满意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