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柳眉来，但是你现在应该清楚，柳眉的罪名是涉嫌谋害朝廷命官——”
她的眉头一挑，倒是觉得明楼有些冲动了。
首先，人的确是明楼杀的，哪怕不是柳眉或者明楼其中一方下的手，这件事情也只能算在了柳家的头上。
“我不可能将你推到菜市场去，更不可能让柳眉在午门被处斩——但是你知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们素来如此，也绝无包庇姑息可言。”
她清楚自己这番话语十分矛盾，但是不可能将一个刑部尚书被毒杀的事情当作是意外，这件事情总归是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毕竟针对当天所有御膳房以及来客身份都在进行盘查，只不过第一轮的搜证过去，还是没能找出来中毒的原因。
粗略看来，毒是从食物当中来的，可是当天的每一样食物都做过仔细的检测，却没有能够找出来哪一样是有毒的。
所以，女帝也挺好奇明楼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是已经推给了白花堂？”
明楼露出来些许强硬的笑容，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然一些，但是后背的痛楚和身体的麻痹并没有能够让他稍微轻松下来。
女帝一愣，心想怎么会有人想到把祸水朝自己的身上引的？
她最开始并不认为明楼是一个会为了柳家而牺牲自己的人，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猜错了？
不、应该不是。
她开始仔细地回忆刺杀当天发生的事情，却发现那个时候的明楼穿着的是侍者的衣服，就和来刺杀她的那些人一样，但是不同的是——
陈诚丞拿着刀冲过来之后便扑倒了自己，然后吃下了毒针和砍击——
他如果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陈志那边的人的话，应该也没有办法换上那身衣裳，但如果他是陈志的人，那为什么要冲出来？
而且在太医进行救治之后，他还短暂地醒来了一次，最开口问的既不是柳眉，也不是女帝，而是陈志死了没有——
女帝开始觉得有些蹊跷了。
“你是想借我们的手，清除异己？”
本以为借刀杀人，让那位刑部尚书中毒身亡已经是明楼的目的的，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层。
她看着明楼点了点头，忽地有些恍惚。
白花堂存在已久，女帝也并非没有与其接触，曾经有一次的刺杀便是白花堂开展的，若非当时柳眉策划缜密，怕是真的要出什么事情。
还记得那是中秋的时候，那些人视死如归，却又分外冷静，刺杀行动的每一环节都极为细致，只不过当时，他们的目标也并非是自己。
感觉上就像是奔着要杀别人而来，顺便处理一下女帝而已。
总之那个中秋过的并不太平就对了。
而现在，她倒是觉得明楼这个人很奇怪。
“退一步来说，就算将刺杀朕，刺杀刑部尚书吕中逸的事情，都丢到了你们白花堂的身上——也不一定能够服众吧？”
因为不管如何，柳眉也有监管不力，甚至于合谋刺杀的嫌疑。
那些豺狼一般的政敌，若是不将柳眉打压致死，是绝无可能会松手的。
“当然，但是白花堂会自己站出来，宣布这件事情由他们负责的——”
女帝并不意外，而明楼则是胸有成竹。
这其实很好理解，白花堂从数年前便一直在谋划刺杀那些令他们陷入苦海的人，现在最后一人吕中逸已经走上黄泉路了，那么那些个一直惦记着的元老也该回到普通的生活当中去了。
明楼便是这样想的，老杜也是，乃至于许多已经厌倦了纷争，试图回到平凡生活当中去的成员们都是这样想的。
之前的中秋刺杀行动的失败，也让很大一部分人完全放弃了刺杀女帝的想法，转而开始审视这位女帝当权之后带来的影响。
各地的情况正常，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的生活正在逐步向好向善，各地少有贪官污吏，鲜少冤假错案。
上面体恤民情，下面丰衣足食。
虽然这十年来经历了动荡和纷争，但是在眼前这个女人的铁腕之下，的确还算安宁。
组织内不可能有人愿意将十年时间都用来复仇的。
毕竟最开始，这群人并没有建立一个崭新朝代的想法，更没有染指那张让百姓苦不堪言的龙椅的欲望，复仇早晚有一天会结束，人们也早晚有一天必须放下屠刀，回到平凡的生活当中去。
所以明楼已经做好了准备，才会愿意主动蛰伏五年时间，不，或许在更久之前他就已经决定好了这么做。
从他在街头结识了志同道合的伙伴的时候开始，从他进入初创不过一个月时间的白花堂开始，从他摸爬滚打，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开始，从他决定进入苏家洗白身份的时候开始……
他等了太久了，唯一的想法便是完成任务，然后退隐江湖。
已经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了。
而当那些心心念念看到吕中逸人头落地的组织成员们觉得大仇得报，想要回归安宁的生活的时候，拦在大家面前的，毫无疑问就是企图染指龙椅的那部分激进派的成员。
他们一直都主张杀女帝，夺天下，又怎么会看着组织大半的成员就此流失？
届时，绝对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吧……所以，明楼扫除异己，既是为了方便自己，更是为了方便别人。
柳叙秋那个疯子，不出意外会帮原本五五开的势力削减成为三七开，甚至更多，保守派的人会留下来不少，而激进派的首脑和大将都会被铲除，剩下一些夹着尾巴做人，或者是依附于更强大的势力的人。
但是刺杀了女帝未遂，但是刺杀了吕中逸这种功绩，绝对不会因为柳叙秋而不敢承受，反之，那些人会借助这个名头，试图卷土重来。
所以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宣布，这起刺杀事件会由白花堂，特别是激进派的那部分人认领，而在那之前，那些想要回归山水田园，隐于市集的人，自然也有合适的理由离开。
毕竟那可是柳叙秋，被杀了那么多人，自然会对组织失望，会开始担忧自己的性命，上面的人都跑光了，下面的人还卖命作什么？
所以，按照明楼的推断，这起风波过后，旧的白花堂将会消失，新生白花堂的人，会先流失掉七成，再因为刺杀行动的名头而扩展三四倍。
总之，那之后的事情就和他无关了。
“那么柳眉呢？她头上依旧会有一个监察不力的污名——哪怕是保全了性命，这柳家，这听雪楼……等等，你该不会是打算……”
女帝忽地想起来在游园会的宴会上，侍者告诉她柳眉遭到了明楼的非礼，明楼趁着柳眉身子抱恙上下其手的事情。
“那柳眉可是你的姐姐哦？”
“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嘛！”
“那有句话你听过没？三十坐地能吸土啊！”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地松弛下来，紧接着便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这边也不奢求什么，毕竟是救驾有功的路人，所以这听雪楼就麻烦您赏赐给我了。”
虽然说的是赏赐，但是更多的一种要求，一种必须给我不然就造反的意思。
“然后柳眉的罪行就搞个监察不力，罢免了职位，然后丢回来给我当小妾就成——”
“那你这下可就真成了一个无能好色，贪图名利的外人了——夺权篡位，借机欺侮姐姐，你这可不是走出门能好好吃顿饭的名头啊？”
女帝忽然显得惬意了不少。
因为如此一来，不管柳眉到底是否和白花堂有染，又或者是真的能力不够，没能彻查出陈志等人混杂其中，都已经不重要了。
白花堂的人会站出来，说事情是他们干的，并且给自己贴上一个大义名分，说的是吕中逸以前不顾百姓死活，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结果却完全错杀了许多无辜百姓的“政绩”。
给朝野当中的图谋不轨的小人一些威慑，给白花堂树立为民除害的新形象。
柳家毕竟是开朝元勋，但是大魏素来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哪怕是柳眉，本来也该是个牢底坐穿，或者是午门斩首的结果。
但是这吕中逸本就不善，柳家素来对邻里友善，甚至于开恩布施，享有盛誉，前些年头闹饥荒，柳眉还自掏腰包赈灾呢。
所以，如果非要为了一个以前的罪人斩首现在的大善人，自然会有人不答应，有明楼在，白花堂也不会坐视不管。
而柳眉自然是不可能官复原职，“沦为”普通的柳家长女。
自然也不会再是女帝身边的大红人了。
但是这柳眉毕竟是祸国殃民的美貌，自然会有人伸出毒手，若是以两个妹妹的安危作为要挟，柳眉可能也不得不答应——
但是，这听雪楼是明楼的，且游园会上明楼非礼柳眉，已经展现出对柳眉的野心，所以身为救驾有功的女帝恩人，自然是请求女帝的赐婚了。
也因此——这一环扣一环，不仅给柳眉脱了身，还给明楼洗干净了身份，甚至于变相让柳眉官复原职，一切照旧。
兴许到头来，最后承受了世间的骂名的，多半只有明楼这个渔翁得利的小人了。
“你可要风风光光地给她迎进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