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镇的秋季,紫色、偏黄。
砖铺道路旁攀架生长的葡萄藤已挂上淡紫色的果,浓郁的果香从二楼阳台钻进简陋的卧室,把整间屋子泡成了葡萄味。
文竹和透过树叶细缝落在阳台的午后阳光一同扒在木质护栏上,她抬指轻弹,把那只藏在含羞草里的「秋之精灵」弹飞,弹落几片凋零的叶。
“唉……寄吧人生。”
距离文竹被大神殿的圣女召唤到这个世界成为救世的“勇者”,已不知隔了多少个秋。
时间太久,事情太多,总算能在魔王被击溃后的短暂平静里寻得半分清闲,回顾过往,混乱不堪的记忆里除了奔波与厮杀,便只剩这座位于猫尾草公国南境的“新手村”。
“唉……寄吧社会。”
楼下人影绰绰,街上车水马龙。这些如火如荼的忙碌身影倒映进文竹紫红色的眸子里,惹得她一声轻叹。
藏匿于草木中的秋妖精吹黄了树叶,也催熟叶下套袋的果。小镇居民都在为一个月后的丰收祭忙碌:
街上要张灯、树下要结彩、道边要摆摊、场里要搭台。
要请歌喉最嘹亮的诗人为天之父神献上清澈的歌;要请身材最丰满的舞女为地之母神奉上艳丽的舞;还要摆出最新鲜的水果与最浓郁的葡萄酒,来答谢秋之女神的慷慨。
窗外闹得火热,屋里静得冷清。文竹握住一根冰凉的、水晶制的透明药剂管,把它对准阳光,沉默打量着残留在水晶瓶中的液滴。
热闹都是他们的,文竹什么也没有,就连她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低头,小心打开遮蔽着她白皙胴体的黑袍,她凝视那有梅绽放的、小而精致的山峦,然后……泣不成声。
盛景入目,悲伤便涌上心头,将她淹溺,使她捂面痛呼:“现在……现在连寄吧也没有了。”
她记得,昨夜之前,他的至亲兄弟仍伴他身下,与他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昨夜之后,她四处寻觅,屋里却难寻血亲踪迹,徒留她一人在世间流连。
本以为只是一场白日里的荒诞梦境,然而当她拨开梦的缝隙,看到那将天堂与凡间隔绝的可悲壁障时,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巨龙已逝,仅余空谷幽幽。
而后她脑袋后仰,抱着枕头,把脸埋在枕头里沉睡,直至阳光斜射,温暖着她冰凉的小脚将她唤醒。
“小老弟!你、你为何——要躲着我呢……”
抱膝蜷缩在阳台角落,文竹用不合身的斗篷裹住自己,仰头眺望着天空,企图在那片片被日光绣亮的云彩中找到至亲的影子。
“唉……”
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也记不清是第几次把从侧鬓垂下的凌乱发束挽至耳后,她闭目沉思,整理思绪。
击溃魔王后把作为她学生的勇者候选安顿好。
去大神殿向绿毛圣女汇报战果,并在大神殿的温泉里泡了一天,治愈伤势和祛除诅咒。
难得放假,打算去精灵族的「静谧之森」旅游。
浮空艇的票还没买,接到兽耳岭樱晨公主的短讯,说此前沉睡在「日照山脉」的邪龙苏醒了。
去镇压恶龙的路上又被「天空之城」的羽毛种火急火燎追上,说是在附近的浮空岛上发现了神话魔物尘世巨蟒的踪迹……
整整半年没睡过安稳觉的他在路过枫丹镇时难忍倦意,找到了那名居住在枫丹镇的、曾被他踢出勇者队伍的蓝发少女,问她要了一支魔力补充药剂。
喝完药剂暂住在她树屋二楼,睡了一夜,难得做了个好梦。
然后……梦醒了,天还黑着。
嘴角轻抽,轻抛手中的药剂瓶,文竹淡紫色的眉毛轻蹙,为未来做着打算。
是这瓶药剂导致自己身体发生转变的吗?和那个蓝头发有关?要找她问问么?
另外,「亚特兰蒂斯」里出现的海怪还没处理,「寂静陵墓」中游荡的吸血鬼尚未镇压……
“哇啊——把魔王干掉以后更忙了!”
揪着自己淡紫色的长发怒骂,文竹表情突然一僵,困惑盯向自己手掌。
白皙、柔嫩,淋上蜂蜜便可伴葡萄酒细细品尝。
根本就不是用来与魔物战斗的双手。
我以前的小动作有这么多么?又是扯头发又是挤眉弄眼的……
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危机感,文竹闭目,闭上那晶莹剔透、蕴有心形光芒的双眼,低声默念:
我是男的!
哥们是雄性!
老子是纯爷们!
很好!
睁眼,双手撑地起身,她目中有锐光闪烁。
抬腿,双脚轻踩地板,她唇角有自信翘起。
然后她在一声“呜呀——”的惊呼声中被斗篷下摆绊倒,额头磕在木质地板上,磕得她泪眼朦眬。
“好疼!”
不对!我可是勇者啊!之前被地狱火蜥咬住手臂注入烈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随便磕碰一下还能疼出眼泪来?!
嘶——更不对了,勇者会平地摔?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文竹瞳孔猛缩,脸色霎时变的苍白。
不、不可能吧……
颤抖着用左手捂住眼睛,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唤出属性面板,她小心翼翼地张开指缝,从狭窄的指尖缝隙中窥向她那与魔王属性不相上下的面板。
目光接触到“等级”后方可怕的数字时,她两眼一黑,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竟泛起水泥浇筑后的迷人光泽。
◆
等级:-1/1
体质:1/1
力量:1/1
敏捷:1/1
魔力:0/1
◆
“哈……”
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呜咽般的悲鸣,文竹跪坐在地,失去神采的双眼死盯着属性面板不放,就这么干看着,从下午,到黄昏,至黑夜。
夜色微凉,从屋外灌进的冷风摇动铃铛,也摇动她死寂的脑海,摇出声声脆响。“啊啾——”
打了个喷嚏,文竹晃晃脑袋,她深吸一口气,在葡萄的芬芳中闭眼,然后裹着斗篷起身。
魔王也好,巨龙也罢。这些令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存在从未使云竹倒下。
她曾是千万民众的福音,亦是万千敌人的噩梦;她是那腐朽国度里唯一的解药,更是腐败贵族宴会中致命的毒药。
她曾是至高无上的勇者,现在,她是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不过……
抬手,抬起那只在月光下显得惨白的右手,她胸口微微起伏,吐出一口气,张开的五指缓慢合拢成拳。
无论是滨州还是林檎,亦或那曾属于她的勇者之力,她都会去寻回它们。
她坚信,她并非拥有勇者之力才成为勇者。而是她天生勇者,才能驱使那勇者之力!
“哼。”
傲然轻哼,文竹再次迈起小步子。
然后再次被斗篷绊倒。
“呜……”
捂嘴咬牙,勉强把眼泪逼回去,勉强没哭出声,她恼怒地锤了一下地板,刚想骂它不知礼数,门外便出来轻微的敲门声。
“……醒了?”
低哑的嗓音透门而入,文竹眨眼,刚要向门外寻求帮助,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脸色一变,迅速思考应对方法。
门外是夕日的队友,是她曾经的学生。
但……她不清楚,那些尊称她为“老师”或“勇者大人”的人,他们信任的是她本身,亦或仅仅只是信任那无人能及的勇者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