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很少关注自己的学生。
她的心太小,住不下身边的莺莺燕燕,仅能容下魔王一人。
正因如此,那名在凛冬深夜寒风中扯住她衣襟哭喊着说“别走”的学生才会选择背叛吧?
她仍记得那个艳阳高照的正午,往日活蹦乱跳的学生静悄悄地躺在她怀里,静如无人街角旁挂在枯树枝上的瘪气球,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那时,她唯一能做的、唯一能给与学生的,仅仅只是一个离别后的冰冷拥抱。
明明烈日当空,怀中学生的肌肤却并不温暖,反而……冷得可怕。
往事浮起,浮进文竹明亮的淡紫色眼眸中,浮成一抹朦胧的阴影。
文竹昂首,抬起自己的小脑袋。
她仰视着蓝发少女,凝视这名曾经的学生,将未莉的相貌精雕细琢,绘进记忆的篇章里。
“……怎么了?”
被云竹直勾勾盯着,未莉既不慌乱,也不生气,她用涂有冰蓝色颜料的指甲抓了抓齐眉的刘海,又翘起食指点着脸颊,歪头面无表情问着:“我可爱吗?”
她确实生得漂亮,但这副动作配上那僵硬的表情,实在是与可爱无缘——活像具吊死的女尸。
看得文竹心中一片恶寒:“别吧……”
“是吗?你再仔细想想?”
未莉似乎有些生气,她摊手召出几枚冰块,挑选出其中一枚,把它摁在文竹光滑的后背上。
“噫——”
强烈的冰冷感让文竹打了个激灵,她挣扎着想要逃跑,但这副身体实在过于弱小,未莉只是轻抬脚尖,轻轻压住文竹的脚腕,文竹便无法挣扎。
“我可爱吗?”
她再次问。
“可、可爱。”
“真乖。”见文竹不经意从脸上露出的悲伤神色已经消失,未莉松手,把贴在文竹后背上的冰块洒在地板上。
“走吧,我做了蜂蜜烤肉和竹荪汤。”
“……哼!”
文竹咬牙。
她不喜欢这种贫弱的、任人摆布的感觉。
但她没有办法,她只是一条等级为-1的杂鱼,在已经取得高级魔法师凭证的未莉面前,她只能窝在角落瑟瑟发抖——像一只被抢去瓜子后仓鼠。
不过,即使自己只是条杂鱼,未莉也不绝会屈服!
她今天就算是从二楼跳下去、摔死,死外边,也不会吃未莉一口饭!
“呃——”
左手捂住喉咙,右手慌忙抓起一杯盛有冰块的葡萄汁,在痛苦的表情中用果汁将噎在食道里的面包咽下后,文竹长舒一口气。
“得救了……”
“你就不能吃慢点吗?”
把葡萄剥皮、去核,将晶莹剔透的果肉放进文竹面前的盘子里,未莉安静欣赏着文竹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
“因为平时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嫌弃地用叉子把被未莉手指碰过的果肉扒开,文竹叼着木勺,好奇询问:“原来你还会做饭吗?”
印象里这个蓝头发的孩子总是没日没夜地泡在药剂实验室里来着。
“啊、因为有幻想过战胜魔王后的生活,所以悄悄学过。”用手绢擦去指尖的果汁,未莉平静回答:“本来是想给某个人一些惊喜,不过……那家伙似乎更喜欢和魔物在一起。”
“看来你对我……的老师怨念很大呀!”
“是吗?”
左手杵在桌面撑着下巴,未莉看着那颗颗被她剥好,又被文竹扒到一边的葡萄,轻轻挑眉转移话题:“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文、文竹!”
目光瞟到放在窗台下的盆栽,紫发少女胡乱地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字,然后在蓝发少女手中冰块的逼迫下不情愿地把葡萄塞进嘴里。
“文竹……啊、这名字和你很匹配呢!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随你怎么说。”
深知自己吵不过未莉,文竹捏起刀叉,笨拙地切下一小块浇有蜂蜜和香料的烤肉。
“也从来没听那个人提起过这个名字,想必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吧?”
未莉不知是在讥讽文竹,还是嘲弄她自己。她把果酱涂在切成小块的面包上,递给沉默不语的文竹。
“帮你切好了,别噎着。”
“你不吃吗?”
小心戳起一块差点要了她小命的面包,文竹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食物:碳烤的肉、鲜摘的菜、油煎的肠、骨熬的汤。
魔王被封印才刚过去半年,这等豪华的食料,普通人可享受不起。
“我吃不完,会浪费的!”
“没事。”未莉无所谓地回答,“我为那个人准备晚饭的次数不少,每一次,他都一口不吃地全部浪费了。”
“……嘛!对我倒苦水没用哦?那是老师的事,你去和老师说吧!”
说着,文竹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挂在未莉脖颈上的细链说:“还有!那个东西,藏好了,别让人看见。”
未莉愕然:“你不要回去吗?”
“不想要了。”打了个饱嗝,文竹从椅子上跳下,小手在长袍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支魔法卷轴放在桌上。
“这个还你。”
那个是……!
未莉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她慌忙摸向绑在腿根的卷轴夹,仔细检查后她用力眯起双眼。
那是勇者大人送给学生们的离别礼,是一张刻有复合型魔纹列阵组的、足以伤害到大师级魔法师的魔法卷轴。
“……什么时候拿过去的?”
“我给你看吊坠的时候。”用力伸了个懒腰,文竹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餐桌上剩下的食物。
饭量变得好小!
“你和以前一样容易被其他事吸引注意力呢!在战斗中发生这种事会死的哦——这是老师告诉我的。”
未莉沉默,她捡起卷轴,将其重新放进卷轴夹,再低头看向那个藏匿在胸前浅沟中的吊坠,小声问:
“如果我见到吊坠的时候想把你杀了,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和你同归于尽啦!”
“……”
原来,把吊坠展示出来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考验吗?
未莉苦笑,她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用那双满是失落的蓝眸看着文竹:“您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从未信任过身边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信任这种事是靠日积月累的啦!”
说着,文竹把脑袋探出厨房,四处张望着询问:“浴室在哪里?”
“……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