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大陆天上的月，有两个。
一左一右，一红一白。
枫丹镇街上的人，也有两个。
一前一后，一紫一蓝。
平举着胳膊、像插在麦田里的稻草人那样走路，踩着自己的影子行走，走过四五扇关闭的窗，身后突然传来低哑的嗓音：
“所以，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吗？”
“是呀——”
回答着，文竹转过身背手倒着走——她动作不协调，偶尔甚至会左右脚绊着摔倒，不过那时总会有风托住她，她也变得大胆起来。
“我想想……”
在繁忙的往日中寻找着盖亚大陆上有趣的东西，文竹踢走一只睡在地上的史莱姆，说：
“想去辰国。”
“地精和矮人，你对他们感兴趣吗？”
“听樱粟说那里……”举手，把那条瘦弱的胳膊高高举起，文竹面露希冀：“楼有这么高！”
“和你一样高？”
“不是——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总是受这个人的气，文竹不理她，接着说：“还有未国高精灵的领地，听说那里的精灵都是住在水果做的房子里。”
“还有！戌国的「亚特兰蒂斯」！上次去的时候忙着对付‘利维坦斯塔’那家伙，根本没空玩……”
她说了很多。
从酉国羽毛种的圣地「天空花园」，说到戌国的水下都市「亚特兰蒂斯」，又扯上巳国「黑金港」里刺激的死亡游戏……
未莉取出笔记本，把文竹说的东西记下，记了长长的一篇，算了下开销与路程，想开口提醒那只踩到史莱姆险些摔倒的紫发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没忍心戳破她梦的气泡。
盖亚大陆太庞大，文竹曾经是勇者，各个帝国走一圈，只需两个月。
现在她是普通人，仅乘坐浮空艇去隔海相望的寅国，就要花费一年的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找一下米兰。”
“你找她干什么？”
未莉不悦皱眉。
“和她说一些重要事。”
“先说给我听听？”
“这个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把冰块塞我衣服里也没用。”
文竹瞪了未莉一眼。
她把巨龙族拖入战场的方式很简单——巨龙这类生育率低到难以想象的神话生物向来重视族内成员，哪怕是日照山脉里那条无恶不作的黑龙，文竹也没有取走它的性命。
只是把它揍了一顿。
在与魔王军的正面交锋中因情报不足及情报泄露而溃败后，她跑去巨龙栖息地偷了几颗龙蛋藏魔族地盘里，然后巨龙就找上门来了。
但，巨龙毕竟是盖亚大陆上最长寿的种族，这也意味着它们的智慧远胜于其他物种。用不了多久，这些庞大的神话生物就会发现其中的端倪，从午国飞来子国兴师问罪。
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米兰又很少出席外交会议，文竹怕她惹出事情。
有必要的话，可以在理由充分的条件下斩杀那头作恶多端的黑龙，威慑一下这些傲慢的老古董……不对。
用力握拳，体会着体内与史莱姆相差无几的恐怖力量，文竹脸色一沉。
她现在遇到哥布林都有可能跳战中H，遇上巨龙，人家瞅她一眼，她就得双腿发软跪坐在地。
-1的等级，1的等级上限和属性上限……可能这就是重塑肉生的代价？
胡思乱想着走到小镇广场，文竹小声喘息着在喷泉边缘坐下，她抱膝望向无人的街，疑惑出声：“感觉真安静呢！街上也没有冒险者公会的人。”
以往，在这个月上枝头的时间点，路边会长出一片抱着酒瓶昏睡的冒险者。
他们要么仰面、要么侧卧，有时还会抱在一起，像夏天田埂下的青蛙那样发出“咕噜”鼾声。
遇上这些人，踹他一脚，他只是呢喃着梦呓。倘若摸向他腰间的钱袋子，他就会像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举着剑盾胡言乱语。
这边的街上却见不到那样的人。
“和圣都差别好大！”
“啊、可能是跑去亥国那边了吧？”未莉解释着，从身侧的小包里取出手绢，擦去文竹额头上密布的虚汗，“打起仗来，魔物全被吓去亥国的山林里了。”
“嘛——不过那也没关系了。”
拍走未莉的手，文竹把马尾放在腿上，避免自己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头发染上灰尘。
“你看起来很高兴？”
用水元素润湿手绢，未莉抓住文竹手腕，强硬地帮文竹擦着脸——文竹这孩子运气不好，走半路被一只从葡萄架掉下的史莱姆砸中了脑袋。
“当然啦！魔王被封印，大家都得救了，米兰又那么努力……我也得加把劲才行！”
“加把劲去玩？”
未莉喜欢对文竹说风凉话。
文竹听惯了未莉的风凉话，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做出拍照的姿势，从纤细手指构成的框中看着周边的建筑：
大神殿的钟楼、护卫队的旗帜、旅店的牌匾……还有酒馆二楼永不熄灭的灯光。
并不繁荣，但也是月落房梁、屋舍俨然的安宁之景。
是呢——我、大家迄今为止的努力并没有全部白费。
文竹微笑，身体放松着，仰头望向星空。
米兰已能肩担重任，最初遇见的那个绿发小女孩樱粟，如今也成了受人敬仰的圣女……今后也是，只要不停下脚步，道路便会在脚下不断延伸。
数着深空中星辰的数量，文竹紫色的细眉轻挑，问那名坐在她身边、正静静看着她的蓝发少女：
“未莉，那个……是什么？”
“是新的魔法学设备吗？”
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广袤天空，未莉将脸枕在膝盖上，侧头看着文竹：“什么也没有。”
“有什么东西。”文竹皱眉，蓦地她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云层之上、难以具体形容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并非星辰，明耀却胜过星辰。
那并非色彩，艳丽又远超彩虹。
那似乎是无穷无尽如黑丝般深邃的漫漫黑夜：又像是无边无际如白丝般耀眼的茫茫白昼。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文竹张口，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
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看不到。
她眼中的心形纹路在闪烁，抵御着天空中的怪异存在——不！不只是天空！那个难以描述的东西眨眼间已遍布整个世界，就连身后游有小鱼的喷泉池子，也尽是那东西的身影。
那是一种……温暖。
文竹笃定。
是一种令人满足、愉悦的舒适感。
是冬夜风雪中母亲怀里的——爱。
双眼发烫、酸涩，文竹不知自己是否在落泪，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怀住了她，那种她梦寐已久的温暖正萦绕着她。
从脖颈，到腋下，至腿根，又终于脚趾。
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窃窃私语着，如同情人咬耳帮在她耳畔轻唤她的姓，低呼她的名。
就在她即将于低语的召唤中找到温暖的尽头时，强烈到难以呼吸的剧痛从她眼中迸发，将她从那片淹溺着她的暖流中扯回。
文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她正坠向这个世界某种程度的下方，而后……
被未莉抱在怀里的文竹激灵抬头，然后两名发色不同的少女一个捂着下巴痛呼，一个按着脑门落泪。
险些咬到自己舌头的未莉没有生气。
她依旧紧紧抱着文竹——怀抱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她拥着体重轻盈的文竹，语气担忧：“没事吧？”
“啊……这具身体果然还是太杂鱼了。”
摸了摸脸颊，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已看不清周围景物的文竹愣了一会儿，小声问未莉：
“我刚刚怎么了？”
“突然晕过去了呢。”
未莉说谎。
她把被血液染成朱红的手绢藏到身后，用火焰烧去那些从文竹眼角、鼻尖涌出的腥红。
“……是吗？”
闭上一只眼，轻轻摸着发烫的眼皮，文竹她用另一只眼睛再次看向星空。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