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枫丹镇今晚的街道,很热闹。
那名戴蓝色羽毛帽的诗人似乎在街上演着舞台剧,隔老远,也能听到他唱的词:
啊——未莉
我最亲爱的姑娘
当月光爬上敞开的窗
夜晚将我的眼睛闭上
我听见梦的回响
是我念念不忘
你枕边的呢喃
但
在比海还遥远的彼端
我看见大地的苦难
是魔王刻下的创伤
在天空下流淌
当月光爬上敞开的窗
我把行囊背上
走向背对你的长廊
……
外边的舞台剧,演得是诗人自己编的、名为《昔日勇者:届不到的爱》的情景剧,大体剧情如何,未莉不曾了解。
她对诗歌没兴趣,不过听那诗人的腔调,他应该去过未国,那里的精灵喜欢这样唱。
他也去过卯国,他抱着竖琴转圈,用卯国的风格说“莺来芽绿思盈树”,念“燕去豆红忆满枝”,扰得未莉直皱眉。
她和外边的热闹隔着文竹的魔漏症,心有所念,那些悲欢离合便透不进她的世界,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把敞开的窗户关上,未莉低头继续翻阅着与魔漏症相关的文献与病历,翻来翻去,她只能从字里行间翻出两个苍白的字——绝望。
这病魔是如此贪图那条条鲜活的生命,它用永不饱足的饥渴吞咽下一个又一个人,哪怕是子国的皇太子,也无法从它手中逃脱。
“哈……”
吸气、吐息。未莉修习的魔法药剂学偏向增幅魔法——即给人上BUFF,虽然和医学也有些联系,但不足让她延缓魔力对文竹身体的侵蚀。
大神殿那边有办法吗?樱粟知道文竹是勇者的话,应该会帮忙吧?
趴在桌上闭眼,未莉思绪混乱。
明早要去联系车夫,为之后的旅途做准备,双眼发涩酸疼的未莉却睡不着。她歇息了一会儿,准备把面前这本无用的书放回书架。
起身,却发现有一个紫色身影趴在桌上,脸蛋贴在桌面看着她。
“文竹?何时来的?”
“刚刚。”回应着,文竹眨动半透明的紫眸,好奇问:“你一直睡这么晚麽?明明不准我熬夜来着!”
“猜猜以前是谁让我加班研制能对战马起效的药物?”
“反正不是我,老师干的事情和我无关!”
文竹学着未莉的样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弯着眉毛笑。
文竹刚变成女孩子不久,不过她毕竟是勇者,环境适应能力很强:
“未莉!我饿了。”
“未莉!洗衣服!”
“未莉!梳头发!”
——诸如此类的话,她已经能抬头挺胸骄傲地说出来了。
“是吗?”
用平静的语气掩饰内心的不安,未莉揉了揉太阳穴,把文竹从她的读书室赶出去:“快去睡觉!”
“一起睡麽?”
未莉愣住。
她把手背贴在文竹额头,感受着紫发少女肌肤上的温度,她轻声询问:“脑子坏掉了?”
“你脑子才坏掉了!”
“发琴期?”
“未莉说话真的很过分啊!而且人类有发琴期这种东西吗?”
“人类难道不是一整年都在发琴的动物吗?”反问着文竹,未莉把一枚冰块放在文竹手心,吓得后者发出一声恼怒的惊呼。
“去睡觉,不然我把冰块放你衣服里。”
“那未莉呢?”
“我还有事……因为某个好吃懒做的家庭蛀虫快把我的钱包啃光了。”
“哪有!我买的都是便宜的东西!还有!”
“未莉是那种喜欢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的人吧?”
“是吗?”
“因为你好几天没欺负我了啊!”
“嗯……抖M?”
“不是!”文竹龇牙,“你心情越好就越喜欢捉弄我,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
未莉不回答,文竹闭上一只眼,隔着眼皮抚摸着坚硬的眼球,反过来安慰未莉:“没事啦!说不定过两天就能看清楚了!”
“……”
未莉没告诉文竹魔漏症的事情。
她欺骗文竹,也欺骗自己,说那只是双眼被魔力污染后暂时性的近视。
但,文竹在勇者生涯中骗过很多人,她知道未莉有事瞒着她,在未莉出门买菜的时候她偷摸溜进过未莉的书房,也找到了未莉给她做的魔力检测报告。
只是她视力下降得太严重,她看不清上边写着什么。
“未莉。”
文竹罕见的、用那张稚气未褪的小脸露出严肃神色,认真说:“我在漫长的勇者生涯中悟出一个道理。”
“人越是想要使一件事物变得完美,就越会感到自己的无力。”
“人类是有极限的,普通人也好勇者也罢,总有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呀——要学会活在当下!我的眼睛看不清也没关系,你养我就行了呀!”
“能像这样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文竹笑得灿烂,未莉却笑不出来。
她抬起头,捂嘴吸着鼻涕,缓了很久,才用低哑的嗓音回答:“嗯。”
“搞什么?怎么感觉你更难受了?”
“因为被蛀虫安慰很丢人。”
“都说了我不是蛀虫!”
和未莉吵着架,等未莉下巴轻点着、小鸡啄米一般趴在桌子上睡去,文竹轻轻拨动那片蔚蓝色的刘海,趁机骂她:
“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还要麻烦我……”
双手从后方揽住未莉微凉的背,用尽全力也无法将蓝发少女抱起半分的文竹放弃了将未莉拖去卧室的想法。
她那点微薄的力量仅能举起吊在葡萄架上啃叶子的史莱姆。
昏昏沉沉入眠,恍恍惚惚出梦,等未莉捂着脑袋醒来时,已是正午。
坏了!
脑袋宿醉般疼痛,突然想起要去联系车夫,未莉猛地站起,然后又蹲下捂着膝盖吹气。
撞到桌上了。
不小心睡过去了吗?
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仍在书房,昨夜被她关上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往屋里“呼呼”地灌着冷风。
肩上也没人为她披上被子之类的保暖物,未莉轻轻碰了下自己的额头,竟感到一抹暖意。
生病了。
那家伙!和以前一样完全不会照顾人!
未莉有些生气,当她走出书房,看到在客厅地板上玩着史莱姆的文竹时,她两眼一黑,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现在已铺上一层史莱姆的粘液。
葡萄味,踩上去能拉出丝。
“你……”
“啊!醒了吗?”
听到未莉的嗓音,文竹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对劲,连忙把史莱姆藏到自己身后。
“你皮子痒了?”
“早餐已经做好了!”
文竹转移话题,指着餐厅的木门:“我费了好大劲!”
未莉抿唇,她凝视着那双朦胧的紫眸,只是瞬间,她满腔的怒火便被那双眼睛吸收,仅在她心里留下怜爱。
她做早餐,很辛苦吧?毕竟看不清东西……
想着,她走向餐厅,用比往日多出一丝虚弱的沙哑嗓音提醒文竹:
“你以后喊我起来就行,不用自己……”
未莉闭嘴。
看到那串摆在盘子里的葡萄,她先是愣住,然后再快步走近,把盘子抬起,企图能在盘子底下找到文竹所谓的“早餐”。
结果,除了一串没洗过的葡萄外什么也没有。
“文竹。”
她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喊紫发少女的名字。
“怎么啦?”
把玩腻了的史莱姆从窗口丢出去,再用干净的窗帘擦去手上的粘液,文竹回头看向未莉的背影。
“早餐呢?”
“在盘子里啊!”
未莉震惊,她抓起葡萄,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文竹:“是……这个?”
“等一下!”跑近,跑到未莉身边,文竹凑近葡萄,凑到她能看清东西的距离打量许久,最后用力点了点她那颗与葡萄同为紫色的小脑袋。
“是呀!”
“现在是中午了,吃完早餐后记得做午饭,我饿了……哇啊——你!你打我干什么?!”
“你讨打。”
未莉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