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爱葡萄。
哪怕它把她的睡衣弄得一团糟,她也选择了原谅——她用布条编成套索,锁住葡萄,把它挂在帐篷外边,任那从北边奔来的夜风吹拂它,把它吹干。
“未莉!洗衣服!”
然后,她抓着穿上就可以去赚钱的湿睡衣跑到未莉面前,满怀的期待,却只换来蓝发少女一个冷淡的字:“爬。”
“你不帮我洗我就把这件衣服塞你行李箱里。”
“想死吗?”
用两根指头把滑溜溜的睡衣丢到一边,未莉摇头:“买新的吧。”
“未莉!女孩子要学会勤俭持家。”脸色认真地教育起自己的学生,文竹指了指腰上的荷包,示意未莉看向这里:“你就不能省点钱发给我当零用钱吗?”
然后,她就被未莉一枕头拍倒在垫在帐篷里的草席上。
“你够资格说这种话吗?”
抱住脑袋抵挡砸来的枕头,文竹倔强回答:“我觉得我够!”
“你!”
“呜哇……我!我喘不上气了!”
松开捂住文竹脸的枕头,未莉皱眉看着多出两点牙印的手背,咬牙切齿问那个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紫发少女:“你是狗吗?”
“是!怎么了!”
“不准学我说话。”
“哈!明明是你学我!”
抓起一瓣马尾抽了未莉一鞭子,文竹做了个鬼脸,迅速钻出帐篷。
“你要去哪?”
“睡了一整天!我睡不着!我要出去玩!”
“不准喝酒。”
文竹撇嘴。
她倒是想喝,但碰一滴酒她能睡一天,喝一杯指不定要驾鹤西去位列仙班,她不敢喝。
她要去找一个人。
寻着不远处篝火的色块,也跟着断续的琴声,文竹拍拍脸颊,卸下那名为“天真可爱”的妆。
赋予她搭车勇气的并非未莉,那些漂亮话,是她故意说给未莉听的。
未莉想听什么,希望听什么,文竹就说什么。
未莉太弱,她对魔力的操控能力再精妙,遇上能毁灭一整座城池的战略魔法也只能化作天地间的一抹灰尘。
高级法师有多强,文竹不清楚。她的概念里对实力的评级只有三种:半神、传奇、其他。
让她改变主意搭车的,正是现在坐于篝火旁弹琴的诗人。
“晚上好。”
走近,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文竹爬起,跨坐在箱子上,偏头看着正在调整琴弦的诗人。
双眼有疾,夜色又浓,文竹看不清诗人的相貌,看不到他的着装,也看不透流转在他体内的魔力回路。
不过,只要这个诗人能看清她的模样就足够了。
“晚上好,文竹小姐。”
将琴放在一边,诗人捋着胡须站起。
他把插有羽毛笔的蓝色帽子摘下,礼貌行礼问候后才微笑询问这名坐姿很粗犷的少女:“您有什么事吗?”
若非裙子够长,她这副姿势,恐怕会将那饰有蝴蝶结的纯白展露在月光下。
“没什么事,和你聊聊。”
发卡在和未莉打闹时不知所踪,过长的刘海太过毛眼,文竹只能偏斜着脑袋,让那片紫色垂向另一边。
“传奇?”
文竹询问。
她不再眯眼,也不再带着坏坏的笑容。她那张稍显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稳重,语气也十分平淡。
“哦?”诗人挑眉,好奇询问:“何以见得?”
“半神里没你这号人。”
诗人一愣,他将夹在腋下的帽子重新戴上,解下腰间的水袋喝了一口清凉的酒,才“哈哈”笑着说:
“世上又有几人胆敢染指半神之名?”
“挺多的。”伸出小手,张开五指,文竹扒着指头数:
“新生神的巫女——圣女樱粟,毁灭神的使徒——魔王卡特兰,冥河摆渡者——纱华……还有谁来着?”
文竹突然微笑,戏谑地笑,捏着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还有您的老师,文竹小姐。”诗人笑着回答,“那位最接近神明的勇者大人,维持神的信使。”
“看来你知道。”
“勇者大人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到诗人的恭维,文竹满意点头。
诗人认识未莉——那个夜晚,在未莉伏案未眠的深夜,睡在二楼的文竹同样听到了诗人的歌:
“啊——未莉
我最亲爱的姑娘
……”
——诗人是这样唱的,以勇者的视角唱这篇诗歌。
既然他知道未莉的身份,那事情就很好办了。
未莉那孩子脑子笨,不懂“勇者的学生”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文竹可不是那种能对付魔王却对付不了权贵的废物,她是站在世界顶端的人。她的名,是利剑,可斩帝王脑颅。她的话,是洪流,可使王国覆灭。
一言“我的老师是勇者大人”,便可使万人跪地。一语“这王座不错”,即可令众将臣服。
传奇?在文竹眼里,传奇不过……一片随风飘落的叶,一只遇火即焚的虫。
哪怕是其他半神,她也有办法将他们从神坛上扯下,把他们扯入凡人的世界里。
当然,她现在也是只虫,连未莉都打不过的那种。
但这不重要,只要世人不知昔日勇者已成搁浅杂鱼,勇者之名便如神谕,无人胆敢忤逆。
“知道你这么清楚,不是敌,就是友了。”
文竹笑得肆意,尽管她双目近乎无神,诗人却从那双晶莹剔透的诡异紫眸中感到一丝……心悸。
他沉默,控制呼吸,缓了一会儿,才笑着反问:“魔王尚且无力与勇者大人为敌,天地之间,世上万物,又有谁能直视勇者大人?”
“天地之外呢?”
诗人脸色一变。
他抱起琴,想弹,文竹摇摇头,说了一句“我不想听”后他又将琴放下,起身围着篝火走了两圈,才坐回原地。
“世人只知,米兰大人深得勇者大人真传,是勇者大人最出色的学生。”
“看来,的确无人能看透勇者大人的手笔——也许,从未在世人面前亮相的您才是最出色的那位学生?”
“我?”文竹摇头,不耐地将撩着脸颊的发丝挽至耳后。
“我不过是个……魔力等级为零的废人而已,你,不必惶恐。”
“我和老师不一样,我可是……平易近人。”
诗人苦笑。
他见识过勇者大人的身姿,也探寻过勇者的过往。
文竹现在的语气姿态,与那位将剑刃架于魔界四天王所爱之人脖颈上,逼迫四天王为他所用的勇者一模一样。
勇者大人对付敌人的花样,多且残忍。
“鄙人无意窥视您与未莉大人的身姿。”文竹那娇小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太大,诗人坦言:“与两位的相遇,仅是命运的戏弄……”
“你和天上那玩意儿是什么关系?”
文竹打断诗人的话。
她能感知到诗人身上那股诡异的气息,和那天她在小镇广场上接触到的、难以言述的感觉一样。
那绝不是属于这块大陆的东西。
“天上?”
诗人疑惑。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片星辰,两扇月光,除此以外,只有连成线的云。
“空无一物,文竹大人。您应该清楚,鄙人不敢对您撒谎。”
“是吗?”
文竹皱眉:“那,咱们来聊点其他东西。”
“聊聊你这位天外来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