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的冒险者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三个人的战斗。
他们见识过强者的对决——勇者把整座魔王城单手托起,飞向天空,再将城池砸向魔王的壮丽场面,他们从「记忆水晶」中看过很多次。
这段录像仍在都城夜间广场上回放,那城池倾倒的声音震耳欲聋,勇者负手于空中缓步而行的姿态宛若神明降世,荡魂摄魄,又令人心生向往。
他们从那段录像里看到了强大,而现在,他们只能从那三团互相拍打彼此的骨肉中见到恶心与恐惧。
“怪物……”
呕吐、回避,双手颤抖的冒险者咬住从巳国传入的香烟,然而烟草中令人愉悦又放松的有害成瘾物并不能驱散他们心中的不安,他们仍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适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透过颅骨,抚摸着他们的脑子。
“放弃吧。”
又一次被强盗切开喉咙、捏碎颈椎,诗人脑袋往肩膀歪斜,平淡开口:
“「异界之人的灵魂」,不在这里。”
用剑柄敲击诗人脑袋,把这张可恶的脸敲碎,十字军深呼吸,甩去剑刃上混入鲜血的林间晨露。
哪怕被敲成一团黏稠的血肉骨片,诗人仍能从插有羽毛笔的肉糜中传出他的嗓音:“毒是疫医下的吧?你们可以问问她,那个你从摆渡人手中窃来的、从其他世界偷来的灵魂,现在快到圣女手里了。”
“你这畜生……”
把宝石粉末倒在血肉中,再用点烟的火石磨出火焰,在刺耳爆炸声中欣赏着将叶片染红的诗人,强盗啐一口,看向十字军:
“怎么办?”
“上当了,他确实是诱饵。”
肉沫在蠕动,虫子在撤缩,用剑尖戳起一条白嫩的虫,戴着头盔的十字军通过呼吸空把虫子放入口中咀嚼,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
“跑了。”
“操。”点上一根烟,强盗把树叶揉成一团,挤出汁液,擦拭身上的朱红,“难怪那裱子没来帮他,要去追吗?”
“不去,我们去地坑。”吹出一声口哨,将两只陆行鸟吹到身边,十字军把破破烂烂的劣质十字剑挂在鸟身侧,拍拍鸟背,说:
“毁灭使徒的骨架、新生巫女的血肉、冥界花农的眼泪、异界之人的灵魂……「世界之诗」快把‘钥匙’凑齐了。”
“还差维持信使的双眼。”强盗顿了下,问十字军:“现在这个时间,维持信使是她还是米兰?”
“米兰。”翻身骑上鸟背,十字军轻轻抚摸陆行鸟长而蓬松的脖,安抚这只躁动不安的小家伙。
“不能让圣女得到米兰的眼睛,还剩二十三天,去副都通过「两界之间」去地坑需要……”
“雷纳德。”十字军可能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撞坏了脑袋,意识不太清醒,强盗摇摇头,用红巾围住口鼻,提醒他:
“「两界之间」要等圣女打开连通异界的门才会出现,现在这个时间点,咱们只能坐浮空艇,去地坑要花半年。”
“我希望你能吹声口哨,雷纳德,把那个可怜人的灵魂或是维持信使的眼睛偷过来。”
“你高估我了,迪斯马。”
无奈下鸟,十字军把剑背上,弹走爬在他肩甲上的小蜘蛛:“咱们跑着去。”
“啊——饶了我吧,雷纳德。”脸色痛苦地弯腰往长靴中填充棉花,强盗系紧靴子,问十字军:“咱们还要死多少次,才能把她从地坑里捞起?”
“无数次,迪斯马,咱们还要死无数次。”
十字军握拳,从狭窄的眼缝中打量这身被粉碎过无数次的盔甲——这铁片似乎已经混入他的血肉,每一次自深坑中惊醒,它都会从肌肤中生长出来。
他有时会怀疑,怀疑自己到底是活成盔甲的人,还是长出人的盔甲。
“等她能活下来,咱们才能死去。”
“啊——生不得平静,死亦不得安宁。”感慨着,强盗回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丛生的灌木,凝视着某个车厢,摇摇头说:“没救了。”
不知是在说车里的人,还是在说他自己。
他们两人——两个无法死去的人来时寂静,去时却声势浩大。
他们化作陆上的流星,折断树木、贯穿山体,在突破音障的剧烈声响中离开,在文竹捂住双耳“哇啊!我要聋了”的凄惨悲鸣里消失。
“你就不能施展下隔音魔法什么的吗?!我聋了啊!什么都听不到了!”
“是吗?”
用光元素织出一面镜子,对镜擦去脸上的灰尘,未莉回头看着捂耳在车厢里打滚的文竹,盯着文竹那双脏兮兮的小手,说:
“以后零花钱自己去挣?”
“不准!”
文竹立马起身,跪坐在垫子上,威胁未莉:“你不给我钱我就去花街泡泡店里自己赚。”
“你不是聋了吗?能推荐一下是哪家店吗?我会去关照你的生意。”
“我!我随便说说……”
“以后不准说这种话,轻浮。”
文竹咬牙,啪——地在未莉蓝白色的长裙上留下一个脏手印:“你要不要想想你对我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你有资格说我轻浮吗?!”
“我觉得我有。”
抓住文竹那双不安分的手,在文竹激烈抗议声中用冰块把她冻得通红的小手洗干净,再把冰块塞进她后领里看她大呼小叫,未莉警告她:
“以后不准碰我衣服,我不想衣服沾上蛀虫的味道。”
“我不是蛀虫!”
但葡萄是。
体型严重缩水的它可能是饿了,它爬到装有未莉护肤品的木盒上,蛀出一个孔洞,钻进去把护肤品全吃了。
魔法师用的化妆品自然也蕴含魔力,吃饱喝足后总算恢复一些活性的它爬到文竹身边,听两名少女吵架。
然后它就在文竹的求饶声中被双眼失去神采的未莉挂在车尾拖行。
而文竹——被未莉用红绳绑住手脚坐在车尾的紫发少女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宠物受刑,还看不清。
“放开我!”挣扎,险些摔出车外的文竹怒视未莉:“吃你化妆品的是葡萄!又不是我!”
“它不是你宠物吗?”
“不是。”文竹冷静回答,“所以放开我!”
“哦。”未莉点头,失神的目光停留在名为《绳艺》的书页上,不愿看文竹一眼。
“它是不是你宠物和我要不要把你绑起来有什么关系吗?”
“你!”文竹蹬腿,像一只菜青虫一样爬到未莉身边,“你有这种癖好的话可以私下和我商量,大庭观众光天化日的,还是先放开我?被别人看到不太好啦!”
文竹说得不错。
十字军离开时没带走他窃来的东西,冒险者们已经穿回自己的装备,将马匹连上车撑,再次出发。
只是,少了诗人的歌,他们不再说话。见了恐怖的事,他们脸色阴沉,沉默地跟着车队走。
“也是。”
未莉歪着脑袋想了想,认可了文竹的话。
这画面被外人见了,丢脸。
所以她放下车尾的帘布,再挂上一个“请勿打扰”的牌。
“……对不起,我错了。”
文竹的求饶声,未莉听得太多,不再心软。但这只双马尾史莱姆确实吵闹,闹得她看不进书。
无奈之下,她只能妥协——她蹲在文竹身前,脸色平静地揉揉文竹的脑袋,半眯起眼睛用布团堵住文竹的嘴后安慰文竹:
“再胡闹我就把那只史莱姆塞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