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莉在地上走，文竹在车上坐。
到望月城门口已是黄昏，树海沉飞鸟山花浮落蝶的自然景色，文竹看不到。
她看着未莉擦汗微喘，出言讥讽：“拜托，你很弱诶！”
第二天清晨，未莉学着文竹的语气，对这只表情痛苦的、窝在床被里的紫发少女说：“拜托，你很弱。”
在旅店住下后，未莉借了厨房，给文竹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凉拌的菜根、淋有辣椒油的烤肉、放满冰块的葡萄汁。
文竹昨晚吃得有多爽快，今早疼得就有多痛苦。
“未莉，我要死了。”
小手安详地放在腹部，文竹用那死去的双眼凝视屋顶，透过挂有蛛网的木制房梁，她看到天空，见到天使，望到天国。
“我大抵是患了绝症，马上就要死了。”
她继续说。
小腹里好像有人在打架，有一种抽搐的痛。
“是吗？”
未莉微愣，掀开文竹的被子，把葡萄——把这只冰冷的史莱姆隔着睡衣敷在文竹肚子上，再为她盖上被子。
“你不是挺能闹吗？不跳了吗？”
“想让我死吗？！”
把史莱姆砸向未脸，文竹脸色苍白捂腹，问未莉：“那个！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啊！我不会真有什么病吧？”
用风接住史莱姆，把它放在火上烤，等史莱姆暖和了，未莉把它递给文竹，说：“可能是你昨天生冷和辛辣的东西吃太多了吧？”
文竹沉默。
“喜欢吗？喜欢就多吃点”——未莉昨晚的话在她耳畔回响，她想了好久，才开口问未莉：“未莉，这是为何？”
“因为——”
尾音拖长，音调上翘，未莉把那只带有微弱茉莉花香的手伸在文竹面前，五指张开，让文竹能看清她的手指。
然后，她开始数：
“弄脏家。”
“玩坏梳子。”
“害我感冒。”
“弄脏我衣服。”
“让史莱姆吃了我从学院带来的化妆品，限量的。”
她用平淡的语气宣告文竹的罪，审判文竹的刑，折磨着文竹和那只可怜的史莱姆。
“放心，难受几天就好了。”
“说得好听，难受的又不是你。”文竹垮起脸，“一定是这副身体太弱了，我以前很能吃辣的……未莉，把你身体借我！”
“你是什么寄生魔物吗？”
梳头、换衣，将白色的裤袜卷起、套在修长的腿上，再裹上长及脚腕的裙，未莉坐在床边低头穿鞋，提醒文竹：
“我去买船票，你乖乖待房间里，城里治安不好。”想起进城时那些银邪的目光，未莉蹙眉：“我会用魔法把门窗锁上，有什么事的话……”
她从蓝白色的包里取出一块耳语石，又想起驿站老板说的话，她摇摇头。
在那股奇特的魔力波动后，大部分基于光元素的远程信息传递魔法已无法使用。
她改口，说：“遇上火灾之类的意外又逃不出去的话，别担心，你的葬礼就由我来守护。”
“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吗？！”
“你亲戚过两天就走，开心吗？”
“能让它现在就走吗？”
“不能。”
文竹沉痛闭目。
腹中疼痛、目前朦胧都使她烦躁，想把葡萄打一顿。
她眷恋起以前强而有力的臂、宽且结实的肩、粗又壮硕的腿，那身令男人魂牵梦萦的梦幻肌肉不知被谁偷了去，只留下一副可在巳国高价拍卖的可爱皮囊。
可恶啊！魔法能令断肢再生却不能把亲戚拒之门外吗？！魔法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决定了！
文竹握拳，充满决心。
到了副都，她要学习魔法，用那神奇的力量，将她的亲戚推入埋葬着魔王的深坑中。
她要让这些东西，在她手中……成为历史的尘埃。
然后，她差点在浮空艇上成为了历史——她晕船了。
上浮空艇时，她长发飘飘、缓步连连，欣喜似只摸了鱼的猫，在人群中穿来窜去，不小心被人偷了零花钱。
下浮空艇后，她面黄肌瘦、气若游丝，发丝枯若冬夜风中摇曳的枝，面庞瘦似春日竹上爬行的虫。
半死不活的她被未莉背着下船，在人来人往的浮空港里歇息了好久，才垂着头，睁开那双被凌乱刘海覆盖的紫眸，用梦呓般的模糊声音问边上的少女：
“未莉。”她捂嘴，忍耐吐意，呼吸一会儿，接着说：“我的墓地，到了吗？”
“别说胡话，喝水吗？”
水是从路边的自动售卖机里买的——哪怕是落后的百灵领，这座占地面积超过5万平方公里的巨型都市内，也拥有着大量先进魔动力设施。
时速堪比记者的管道列车、投入钱币即可购物的自动售卖机、用新型法杖在天上飞行的法师、依靠魔动力牵引机行驶的车辆……
港中广场上甚至还有身着制服的服务人员四处巡逻，见文竹脸色难看，便热情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免费。
和之前的望月城与小镇完全是两个世界！
唯一不变的，这里依旧种满了葡萄。
“我……不喝。”
“抱歉，我不知道你晕船。”
“未莉，把你的身体给我吧，我受够了。”
走两步路，要喘。
磕碰一下，要哭。
亲戚比较暴躁就算了，坐个浮空艇，差点同空中鸟儿一起飞向人生的终点。
文竹累了。
“乖。”抬手抚摸着文竹褪色的小脑袋，未莉平静安慰这位神情恍惚的可怜人：“没人想要和你交换这具很难在世界上活下去的身体。”
“什么意思？”文竹抬头，她把刘海揪起，露出额头，露出双眼，盯着未莉，说：“我除了个子矮眼睛看不清胸小屁股又没肉腿也不丰满手脚还没力气睡觉喜欢踢被子和磨牙这些无关紧要的缺点外是一副完美无瑕的躯体哦？”
“啊、原来你也会在意身材的吗？请放心，会长大的。”
“快跟我换！你不换的话我就往你内衣上撒花椒。”
“想死吗？”
文竹的发言过于震撼，震得周边旅人露出惊诧表情，吓得未莉一巴掌堵住她的嘴。
“女孩子在外边要注意言行。”
“我不当女孩子了。”用尖牙逼退那和葡萄一样冰凉的手，文竹叉腰瞪向未莉：“把我变回去！”
“不准。”
未莉没能力帮文竹变回去。
重塑身躯，这放在生物魔法领域里也可谓神迹，大概，只有圣女樱粟才知道发生在文竹身上的事情。
“副都我没房产，先去旅店，明天带你去挑房子。”
文竹没反应。
她思考了一会儿，起身绕未莉走一圈，再于行李中翻腾，最后跪在地上往长椅底下看去，问未莉：
“我葡萄呢？”
未莉眨眼。
她转身望向港口。
港中却不见葡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