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魔女的踪迹，很简单。
未莉面见了当地伯爵——那名高而瘦，坐在院中葡萄藤下享受午后阳光与红茶的伯爵大人，听到未莉的名，便招呼亲信，亲自走到府邸的大门口迎接。
伯爵的宅邸，并不奢华。
木质栅栏、石砖砌的屋，墙壁上虽挂有画家的画与诗人的词，却并非出自名家，只是从市场上淘来的便宜货。
木质长廊两侧嵌有他们先祖的肖像，尽头木架上放了盆爬满秋妖精的盆栽，花盆甚至不是出自卯国的陶瓷，只是一个黏土烧成的罐子。
花盆下方摆了许多书，文竹好奇凑近看了两眼，全是诗人编成的东西：
《勇者游记·魅魔》
《勇者论·多种族社会学》
《勇者语录·魔法与伦理道德》
……
随便挑一本翻开，扉页上白底黑字写的一行“勇者：生物魔法不是坏的魔法，凡是好处超过坏处的魔法，凡是能造福于人的魔法，就是好魔法”吓得文竹满头大汗。
搞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未莉大人，请。”
伯爵躬身，他把皱纹和笑意一同堆在脸上，打开客厅的门，再小声让侍从去准备茶水与点心。
“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属下招待不周有失礼节，还望大人海涵。”他说着，把两张椅子从红木的桌下抽出，垫上棉花与布匹，再快步走到门口，对侍从使了个眼色。
“谢谢。”
未莉简单回应，文竹则好奇发声：“老家卯国的？”
他遣词用句，不像子国人。
“祖上北卯国人，因难耐严寒，遂举家迁至子国。”
卯国，离深坑最远的那个国家，只存在两种妖精——春妖精和冬妖精。
那地方常年降雪，确实寒冷。
“哦、哦！”文竹点头，继续问他：“来得时候没带什么特产吗？”
伯爵脸上的笑容一僵，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口，招手让侍卫过来，把手拢在侍卫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不知两位大人跋山涉水光临寒舍，有何吩咐？”
等仆人倒完茶，摆上米糕，伯爵才敢坐下。
未莉和文竹坐上位，他坐下位。
客套的话，未莉不会说，文竹懒的说，所以蓝发少女开门见山地问用手绢擦着额头的伯爵：“我来找魔女。”
“魔女？”
伯爵动作微滞，神色如常将手绢叠放在桌边。
魔女，是低魔时代的称呼，现在人们更习惯把这些研究禁忌魔法的疯子称为——禁忌法师。
“芙蕖·卡弗兰特吗？”念出魔女的姓名，伯爵大人无奈摇头叹气，“那个魔女，精通视觉和听觉魔法，属下不才，一直没能将她缉拿归案。”
“是吗？”
未莉眯眼，仔细观察伯爵的表情。
“关于她，你了解多少？”
芙蕖·卡弗兰特。
二十四岁。
事魔女。
女性。
十六岁时因天资卓越被盖亚大陆著名魔法学院天空学院录取，就读于精灵族创办的碧云院生物魔法系，主修视觉魔法与听觉魔法。
十八岁时成功考取高级魔法师资格证，同年，卡弗兰特伯爵因曾暗中支持勇者反对派被收回封号赐死。其余家族成员则被打上刻印魔法后流放至边境或卖入花街。
二十岁时，她最后的亲人——她十六岁的妹妹被花街顾客虐待至死，为了替妹妹报仇，被刻印魔法封印了魔力的她开始研究禁忌魔法，企图通过禁忌魔法祛除身上的刻印。
魔法师协会在察觉到她购入了大量可疑材料后上门检查，却发现魔女已经解除刻印，她在与协会魔法师战斗后重伤逃进贫民窟，隐居至今。
长达四年。
伯爵在说，未莉在听。
文竹在四处跑。
她摸了花瓶、踩了熏香，最后从一个小柜子里翻出一把锉刀，磨起指甲。
“那家伙……居然能解除刻印魔法吗？”
未莉惊讶。
治愈魔法取得重大突破后，用烙铁在皮肤上留下印记这种用于政治犯的处刑手段已经过时，在勇者大人的启发下，法师们开发出了一种新的手段：
用法术浸染受刑者的魔力回路，使受刑者无法正常使用魔力，并且还会在受刑者额头留下永恒的印记。
这种手段非常恶毒——被浸染的魔力回路，会遗传进后代的魔力回路中。
一但被打上刻印魔法，意味着受刑者世世代代都只能作为奴隶活在世上。
哪怕把皮肤揭开、刮去，这个由魔法生成的印记也不会消失。想解决它，只能从魔力回路上入手。
有能力把印记从魔力回路上去除，自然也有能力缓解魔力侵蚀化。
“不错。”伯爵吹开水面上的茶叶，轻抿一口，苦恼发言：“协会对这种魔法学技术很感兴趣，所以在对她的抓捕过程中没有使用杀伤性魔法，结果每次行动都是……”
“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听说，你的长子，封号继承人，患有魔力病？”
未莉语气平淡，伯爵脸色平静。
他用手绢擦去从杯中洒落的茶水，微笑回答：“不错，犬子身患绝症，已达十年之久。幸得高人所助，残喘至今，苟活于世，不提也罢。”
他那双浑浊却又深邃的橙黄色眼瞳中流出忧伤，眨眼，这抹悲痛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平静。
“未莉大人对那魔女如此好奇，是要将她逮捕吗？”
他小心试探，正巧未莉是个宅女，很少与人交谈的她不会说话，直言到：“我找她有事。”
“原来如此。”
伯爵坐直身子，认真说：“大人有所需求，属下自然不敢怠慢。只是那魔女十分狡猾，无影无踪。”
他顿住，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正在用锉刀磨柜子角的文竹，继续说：“再加上副都城大人多，只怕喊上协会所有的敲门人，也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那，你说的那个高人，是谁？”
“一名实力超群的法师。”伯爵回答，“他戴宽松的帽子，穿云绣成的袍，行于天上，属下不敢过多窥探。”
“是吗……”
未莉咬牙，她还想说什么，伯爵却抢先一步开口：“大人请放心，属下定会倾全城之力，尽快为您找到那魔女的消息。”
“不用。”文竹说话了。
她捏着锉刀，吹去刀上木屑，让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纤维飞向伯爵，落入他面前的茶杯中。
“未莉，出去。”
她下令，未莉眯眼，想起文竹的身份，她沉默退场，把舞台留给文竹。
“你好啊。”
宽敞的待客厅里仅剩文竹与伯爵两人。紫发的少女踩上凳子，爬上木桌，坐在桌上，将茶杯与托盘一同端起，吹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玩。
“呃……大人，这是？”
伯爵愣住。
文竹那不合礼仪的动作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你可能不太清楚。”文竹伸手，把茶水倒在伯爵面前，倒在桌上，溅起一串水珠。
“我是勇者的学生，子国的大公——猫尾草公国的国王、你们的国王，见了我，是要下跪的。”
“你……有何居心？”
伯爵脸色剧变，他“噌”地站起，顾不上被他踢翻的椅子，慌忙单膝跪地，将手横搭在膝盖上行礼。
“属下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息怒。”
“唉——你看，我要是不提醒你，你之后，可就得跪在你家族的坟墓前了。”
文竹哀叹，她低头，居高临下看着跪地不起的伯爵大人，痛心疾首地问他：“你怎么忍心你的可怜儿子，被病魔折磨这么久呢？你为何……”
“不给他一个痛快？”
伯爵浑身一颤：“大、大人！属下……”
“我让你说话了吗？”
双手撑着桌面坐在左边，文竹歪着脑袋，把脸搭在肩膀上，微笑着说：“我呀——是能理解你们的难处的。”
“你们找不到那个魔女，放心，你说，神庭的人，能找到她吗？”
“哎呀，就是那些人手脚不干净，可能还会找出点其他东西……这就得看伯爵大人你手脚干不干净了。”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伯爵不敢说话。
他额头冒出冷汗，背部已被汗水浸湿，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文竹。
伯爵？子国的皇帝和十二大公都是勇者封的，伯爵在勇者学生面前算个屁！
“怎么，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我可正……洗耳恭听呢！”
“还是说，你想说给神庭的人听？”
“请、请您息怒！”
“属下不该欺瞒大人！还请您给属下一个机会！”
“油嘴滑舌。”文竹嬉笑，她从桌上跳下，站在低头跪地的伯爵大人面前，用她那具娇小的、能被一只手拎起的身躯挡住窗外的光。
她说：“把你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吧！咱们，掏心掏肺。”
“或者，掏心掏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