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德,你偷东西,又欺负女人,这可成不了冒险者啊!”
“我没偷东西!也没欺负她!”
雷纳德涨红着脸怒吼,周围的人只是笑,接着说:“你想变成你姐姐那样的罪犯吗?”
“栀枝她不是罪犯!要我把你这张狗嘴撕烂吗?”
“她额头上有刻印魔法的印记,孩子,只有政治犯才会被打上刻印。”
“哦?他姐姐是魔族的间谍?还是被贬的贵族?”
类似的话语,入耳,已有千百遍了吧?
雷纳德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通红的脸上有青筋凸起,全身颤抖。
他想怒斥这些诋毁他姐姐的人,但,张口,深入脊髓的无力感除了让他吐出脏话以外,什么也说不了。
他是罪犯的弟弟,他说的话,没人愿意听。
但这些人愿意把一切坏事扣在他头上。
“雷纳德。”有人出声建议,也许是出于好意,又或者只是单纯好奇:“你为什么要认一个罪犯当姐姐呢?你身强力壮,又读过书,本来是可以当冒险者,进城里生活的。”
“来历不明的人很多,你不认她,没人知道。”
“滚你妈的。”他回答,“我才不会成为抛家弃子的畜生。”
“但你已经是畜生了。”那人摇摇头,说:“你之前偷了邻居家养的鸡,雷纳德,你已经成年了,要不是看你那没腿的姐姐可怜,把你抓了她没人照顾,你要被押牢里和老鼠睡!”
“……是鸡自己飞来我家的!”
“哈哈哈,它喜欢你?其他人家不飞,就飞进你家里?”
“雷纳德,你就听我们的。”戏弄少年的人,本性不坏。他们出谋划策,说:“你就说她不是你姐姐,我们给你担保。”
“然后,你来城里做活赚钱,再养她——我们帮你瞒着,街上那家糖果铺里,缺个能搬东西会写字的伙计。”他们顿了会儿,补充说:“但你不能继续偷东西。”
“我没偷东西……”
他苦笑,厌卷了这些风声与话语,他挥动手中木剑逼退周边的人,转头看了一眼抱琴躲在人群后方的小诗人后,他一瘸一拐走开。
走向通往城外的路。
“雷、雷纳德!”
看到玩伴离开,名为“蓝”的小诗人慌忙捡起碗中铜币,抱着琴想要追上同伴的脚步,前方的道路却被一只葡萄味的少女挡住。
“你好呀~”
之前坐地嚎哭的少女脸上已不见泪水,她挂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可恶笑容,微笑着从唇边露出一颗尖牙。
“对、对不起!尊敬的小姐,雷纳德他不是故意撞倒您的!”
他替同伴鞠躬道歉,弯腰幅度太大,插有羽毛的帽子便落进树叶里。
“啊!”
他惊呼着想要捡起,结果……一只被黑袜包裹的小脚,抢先一步踩在了他帽子上。
糟糕!
蓝心中一惊。
遇上坏女人了!
“咱们聊聊?”
强硬的语气让性格懦弱的蓝不敢拒绝,他带着哭腔,问这名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女:“您……您没有脚气吧?”
“有。”文竹冷脸寒声,“葡萄味,你把帽子烧了吧!”
如果说琴是吟游诗人的命,那插有羽毛的帽子,就是诗人的魂。
蓝舍不得烧,所以被文竹抢走帽子的他只得乖乖坐在喷泉边上,低头回答文竹的问题。
“名字?”
“蓝。”
“性别?”
蓝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低声回答:“男性。”
文竹往旁边坐远了些,甩着帽子继续问:“年龄?”
“十五岁,小姐。”他苦着脸,望向那顶随时有可能被文竹甩进喷泉池子里的帽子,请求到:“您可以不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我喜欢问。”说着,文竹打开荷包,从里面数出几枚银币,摊在手心,递给蓝:“我问,你答。”
“小姐。”蓝身为诗人的高傲远胜过他衣服上的补丁,所以他摇头摆手拒绝:“我不能收您的钱。”
“我刚刚听你唱了曲。”把银币放进帽子,文竹伸了个懒腰,将帽子和钱一同交给蓝:“这是你的报酬。”
“我的表演不值钱。”蓝尴尬低头,“他们都说,我写的东西,像旱厕里纸。”
“让我看看!”
“啊!请您过目。”
蓝很重视这个破旧的小本子。
他细心地用皮革包住书,再用和文竹一样歪歪斜斜的难看字迹写在粗糙的便宜纸张上,结果未经处理的兽皮引来了虫,有几页,已经被虫蛀得看不清了。
笨蛋吗?
文竹抬头看他一眼,他腼腆一笑,低头说:“有些脏,还请您不要介意。”
“没事。”
翻动纸张,把本子贴在面前,用模糊的双眼尽力阅读那些细如蚂蚁的文字,读了一会儿,文竹合上书,沉默看着蓝。
他目里有光,他饱含期待。
他像一只捉了老鼠的忠犬,把猎物叼到主人面前,坐地摇着尾巴,等候奖赏。
文竹心善,不忍讥讽他,只好开口安慰:“还真是。”
“……”
他眼里的光芒,消逝了。
“你想成为诗人?”
“想!”他用力点头,“我的父母都是伟大的诗人!他们去金色的麦田里唱歌!还去蓝色的海洋里跳舞!”
“那你让他们教你不就行了吗?他们不想让你成为诗人?”
“他们……”小诗人犹豫一会儿,笑着说:“他们唱了……对勇者大人不好的话,被打死了。”
他爱笑,一直在笑,笑得落寞。
文竹笑不出来,她问蓝:“审时度势,不是诗人的基本要求吗?”
“审时度势是什么意思?”
“算了。”文竹撇嘴,厌烦地拍碎一只把她头发揪乱的秋妖精,“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你不准唱勇者的坏话!”
开什么玩笑,勇者刚击退魔王,正是勇者风头正盛的时候,说勇者坏话不是找死是什么?而且……
文竹咧嘴。
个人崇拜的副作用,估计得等两个世代才会消失。
“真的吗?但是……”蓝狐疑地上下打量文竹,意识到用这样的目光盯着一名女性并不礼貌,他慌忙移开视线,低声问:“您是诗人吗?”
“不是,但我听过很多诗人的故事!”文竹把小拳头立在胸前,自信发言:“我会帮你成为一名伟大的诗人!但是……”
文竹话锋一转,眯着眼睛说:“诗词与歌曲可不是免费的,你要告诉我那个小偷的事!”
“雷纳德不是小偷。”蓝反驳,“他只是想让伯爵赦免栀枝姐的罪……不对,栀枝姐不是罪犯。”
“细说。”
文竹挪步凑近,蓝离步远离。
“可是……栀枝姐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但我不是其他人呀?”文竹眨眼,“我说过要帮你成为诗人吧?那我现在就是你的老师了!”
“乖孩子是不能欺骗老师的!”
“啊、这个……”他犹豫,面露挣扎。
“给学生挑什么礼物好呢……”她坏笑,步步紧逼,“一把崭新的竖琴?”
闻言,他深呼吸,他在秋妖精橙红色的光芒里微笑,笑得灿烂:
“抱歉,小姐,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