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文竹是勇者。
文竹说自己是鼓弄人心的恶魔。
哪怕是「操控死者之主」——菲尔斯普特,这个只要位于魔族领域里,就可立于不败之地的魔界四天王,也被文竹玩弄于鼓掌之中,被迫走出领土。
跪在文竹剑下。
文竹记得菲尔斯普特,那个强大的男人不好色、不爱酒、不贪财。那时魔族提起他,总会拍拍胸脯,说:“菲尔斯普特大人是无敌的,他没有弱点,即便勇者亲临,也无法战胜菲尔斯普特大人。”
文竹确实没办法在魔族领地内战胜那个战斗力比魔王还要恐怖的男人。
那家伙一心致力于提升自己的武艺,他眼中容不下任何东西,直到他遇上一名和他一样百折不屈的女性。
他,被那弱小却又顽强的少女吸引了。
而那个少女,是文竹的学生,是一场文竹主导的……美人计。
没有弱点的菲尔斯普特被文竹创造出了弱点,不可一世的魔界四天王,就这样戏剧性地为了那名少女,走出领土,在文竹平静的目光中,与那名少女相拥倒在一起。
操控死者的伟大存在,终究还是在文竹的阴谋诡计下,成了一具暴晒于阳光下的死尸。
“……比比谁更卑劣吗?”
想起魔女昨夜的话,文竹将葡萄发卡取下,整理刘海,静坐等待未莉从协会出来。
世上比我更卑劣的人,又有几个?
文竹的过往,未莉并不清楚。
她曾被文竹困在药剂实验室,现在,她把自己关进协会检测室,在见不到灯火的黑色里,安静伏桌。
“未莉。”
门口传来敲门声,头发花白的协会会长不等未莉回答,便推门进入。
“该休息了。”会长挥动手中手指粗细的魔杖,唤醒嵌入天花板的魔力水晶灯,却唤不起趴在桌上的蓝发少女。
她叹气,走近,坐在未莉身边,用温柔的声音安慰:“总会有办法的。”
“为什么……”
音哑、哽咽,蓝发少女双肩颤抖,咬紧牙齿问会长:“为什么,无法检测到魔力回路……”
会长沉默。
她把满是褶皱与魔力侵蚀痕迹的右手放在未莉肩上,轻拍,笑着说:“盖亚母神,会庇护那孩子的。”
神明,一个可笑的词汇。
未莉幼时起,她身边的人,经常把这恶心的词挂在嘴边:
天之父神索拉
抛下生命的种
地之母神盖亚
捧起孕育的土
世人为种所化
万物以土为生
神爱世人:
神赐下新生使开始
神赏下维持使存在
神降下毁灭使终结
世人敬神:
人类跪于新生得繁育
精灵奉于维持得长命
兽人拜于毁灭得强身
……
一派胡言。
天空仅有鸟啼,不见神明羽翼;大地墓碑林立,难寻神明足迹。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倘若世上真有神明……
趴在桌上的蓝发少女抬起头,冷色灯光照亮她冰蓝色的瞳,照出瞳底的死寂。
我便要在祂的宫殿里,指着祂问:
你何德何能,可以称神?
她沉默起身,把桌上的检测报告整理装袋,封装进硬纸盒中。
文竹的魔漏症,远比未莉想象得要严重。
无法检测出文竹体内的魔力回路,意味着回路已经完全崩溃,意味着……不久之后,那抹她朝思暮想的、好不容易才能留在身边的紫色,就会如化成落叶的秋妖精一般悄然消逝。
“没有其他办法吗?”
她问会长。
年迈的会长没有正面回答,她把法杖当拐杖用,杵地,佝偻着腰走到窗前,打开那扇禁闭的窗,看着热闹的广场,说:“你的老师——那位无所不能的勇者大人,或许会有办法。”
“……哈!”
未莉轻笑。
世人已习惯依靠勇者,那勇者,又能依靠谁?
普通魔法解决不了的东西,那就用禁忌魔法。
整理衣物,带上洗干净的饭盒,文竹走出检测室。
“我先回去了,感谢您提供的仪器。”
“未莉。”喊住蓝发少女,会长转身,慈爱地看着这个和她孙女年纪差不多的高级魔法师,建议她:
“也许,比起你没日没夜坐在协会里,她更想要你的陪伴。”
“……和你的孙女说这句话去吧!”
大概是在温暖的协会里坐得久了,街上今晚的风,竟出奇得寒冷。
冷得彻骨。
沿着路边的水晶瓶走,在堆积的树叶里找到一群抱在一起的秋妖精,未莉叹气蹲下,凝视睡于叶中的紫发少女。
像一只紫色的秋妖精。
嗜睡、虚弱、无力,这是魔漏症的典型症状。
她把文竹扶起,轻摇,眼睛被刘海遮住的少女只是不悦嘀咕着喃出两句梦呓,然后失衡前倾靠在他怀里。
文竹的发卡和凉鞋,又被秋妖精抢走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这些魔法生物为何喜欢围在文竹身边。
秋妖精不是生命,它们体内没有魔力回路。
它们把回路完全崩溃的文竹,当成了仅能短暂存于世间的同类。
但文竹不是秋妖精,毕竟……明年的秋天,秋妖精还会出现。
清晨,在大神殿钟声中出现于文竹窗口的不只有秋妖精,还有一条印着葡萄图案的纯白。
纯白曾穿于文竹身下,现在,它挂在风里,飘摇着,可爱又迷人。
揉着眼睛起床的文竹愣神看着它,看了一会儿,她低头打量身上的睡裙,再掀开裙底,皱眉思索。
确实是被人换了一件。
我睡得也太死了吧?!
半脱、张腿,仔细检查后发现那扇囚禁着纯洁的门还在,文竹松了口气。
还好,没发生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开门、震惊,未莉站在门口,呆滞望着以不雅的姿势坐在床上的文竹,与同样目光呆滞的文竹对视。
然后,她低头小声说一句“抱歉,打扰了”后退出房间,关上门,犹豫一会儿,又补充一句:
“我用魔法把门锁上了,你继续。”
“这里隔音不好,声音小一点。”
“……你听我解释呀——”
文竹虽然好奇心很重,但对于自己的身体,她是谨慎的。
她羞于探索,也耻于开拓,她连忙开门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未莉不想让他人见到文竹穿睡衣的样子,所以她把文竹推回房间。
“那个!我、只是……”文竹结巴,“看!和……和亲戚打声招呼!”
未莉抿唇,偏头躲着文竹视线,神色如常地安慰文竹:“没事,昨天晚上我帮你看过。”
“……诶?”
文竹眨眼,提醒她:“未莉,那个是犯罪,最少问一下我的意见,尊重一下我。”
“问了给看吗?”
“做梦吗?”文竹寒声威胁,“再发生这种事我就撞开自己纯洁的门,让你贪婪的梦破碎!”
“我真的会生气的!”文竹握起拳头,绷紧身子,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态度,“那个……对女孩子是很重要的!下次不准在我睡着的时候做这种事!”
“是醒着的时候就可以的意思吗?”
“你!”被未莉气得直喘气,文竹捂住发晕发热的额头,骂她:“变态,去死吧!”
“我只是帮你换了衣服。”
不再调戏文竹,未莉手握梳子在文竹面前晃:“过来梳头发,另外,你在意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
“我在意的只有你——包里的金币!”
乖乖坐在梳妆台前,文竹挠了下头发,感受着发丝间的顺滑,文竹脸色一变,狐疑问挽起她紫色后发的未莉:“你昨天还帮我洗澡了?”
“嗯。”未莉平淡点头,“秋妖精用叶子把你埋起来了,全是灰尘和土。”
“……算了,看你每天给我钱的份上就当是给你发福利了。”
“对了……”把裹在梳子上的断发揪下,丢进垃圾桶里,未莉小声问文竹:“舒服吗?女孩子的自……”
“……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