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的晚餐死了。
那只螃蟹——被文竹揪去双钳又放进未莉衣领里的青褐色螃蟹，它被未莉冻成冰块，丢在路边，和几只好奇围着它转的秋妖精一起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秋季。
以文竹嗜睡的状态，她也撑不到螃蟹熟的时候，还没有到车站，她就已经伏在未莉背上安静睡去。
未莉叹气。
她把文竹放下，从腿侧抽出一支药剂饮下，再为自己施展风的增幅魔法。
然后，她背起文竹，跃动于瓦叠的屋顶、两色的月下。
文竹晕车，未莉打算就这么背着她，跑回去。
路太远，等她气喘吁吁地回到旅馆时，街上已传来断续的风铃声——天亮了。
但未莉还不能休息。
文竹比其他女孩子要邋遢，未莉刚为她买的裤袜染了泥、及膝的裙摆落了灰，束腰的大蝴蝶结里，被秋妖精藏进许多落叶。
要帮她洗澡、吹发，还要帮她洗衣服。
好不容易能睡下，合上眼没多久，她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往耳里吹气。
吹出一股浓郁的葡萄香气。
无奈睁眼，果然看到了一双凑得很近的紫色眼眸。
“我饿了。”
穿睡裙的文竹跪坐在地，趴在未莉枕边，认真说：“我要吃螃蟹！”
未莉没回答。
她翻过身，用被子把头蒙起，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提醒文竹别来烦她。
这久为文竹操劳过多，她的皮肤已不如此前水润，每天起床从枕头上捡起的头发，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文竹不依不饶。
她绕到另一边，继续说：“想吃鱼！”
未莉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文竹呲牙，她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打开床头柜，把未莉叠放整齐的、各色精致小巧的衣物抓在手里，威胁未莉：
“我要把它们卖给其他人。”她沉声说，“尤其是你刚穿过的。”
未莉终于有了反应。
她起床，她并拢修长圆润的双腿，将略显苍白的手臂后撑，立直腰杆，坐在床边歪着脑袋半眯起眼睛盯住文竹。
“哇喔——”
注意力被手中柔软布料吸引的文竹没发现未莉醒了。她把一件边缘缀有蕾丝，中间点有红色蝴蝶结的黑色布料撑开，细心打量后惊叹：
“未莉原来还会穿这种啊！我还以为你永远只会穿那件有一点点黄和发硬的蓝白条……嗯？你醒啦？”
未莉没回答。
她神色平静地将双手伸到文竹双臂下，把这只人嫌狗厌的紫发少女抱起，放在床上。
在紫发少女眨眼说出“这种事还太早了，我比较传统啦！还是等成婚以后再做”这种无聊的话时，未莉用被子把她蒙住。
打了她一顿。
之后，未莉仍缩在被窝里睡，被窝里多了点葡萄味。
文竹揉着身子在街上走，身上添了丝茉莉香。
“可恶，下手没轻没重的……”
胸口隔着被子挨了两拳，文竹愤怒地跑到路边，把一只史莱姆踢进沟里。
“本来就没多大，想把我捶平吗？”
她今天穿着未莉的学院制服——连衣裙太暴露，她不太习惯路人落在她肩上腿前的炙热目光。
在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把烦人的长发当围巾裹在脖子上，可惜头发太滑太重，这些细而长的紫色丝绸，更爱她的背。
所以她一动，裹在脖颈上的长发便滑落，继续散披在她背上。
偶然路过那家会员制餐厅，里面穿礼服的男人日夜不歇低头弹着钢琴曲，不知他是弹给远方的爱人听，还是弹给餐厅里形形色色的旅人。
又或者，只是为身边那杯细碎的布丁而奏。
餐厅门外站一名头戴草帽的少年，他吃力抱着一个装有各种工具的木箱，往餐厅里张望，渴望地盯着那架从戌国传入的奇特乐器。
“早上好！”
啪——
有一只小手拍在他肩上，身后传来的清脆嗓音吓了少年一跳。他缓慢往前走，说：“我！我没偷懒！”
“好！”紫发少女扬起脑袋，威胁他，“你不买糖给我吃，我就把你偷懒摸鱼的事告诉你老板！”
“我也没摸鱼。”小诗人脸色放松地吐出一口气，回头对着文竹笑：“现在是正午，小姐。”
“我从不睡懒觉，所以我起床的时候一定是早上！”
说着难以理解的话，她蹦到小诗人身边，弯腰低头，想看清箱子里的东西。
“这些是什么？”
“是处理史莱姆的工具，小姐。”他解释，“马上就要过节了，我们要把街上的史莱姆全部处理掉。”
他四处寻找，最后踩在箱子上，伸手把一只史莱姆从葡萄架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像这样……”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罐子，拧开，把灰色粉末倒在史莱姆上。
“协会的人说，把这些东西洒在史莱姆身上，它们就会因为侵蚀结晶化变成粉末。”
地上的史莱姆在接触粉末后剧烈扭动，最后，它柔软的胶质体结晶龟裂，小诗人轻轻一弹，它便化为飞灰，飘入睡着秋妖精的落叶里。
“好残忍！”
文竹小手抬起指尖压住嘴唇，小诗人慌忙解释：“史莱姆是害虫，它会吃葡萄叶和果，还会把街上弄得一团糟。”
他接着又说：“处理掉一只史莱姆可以领一铜币。”
“待会儿你就说你已经处理了一万只史莱姆！这样你就可以领一枚金币去买新的琴了！”
文竹教他，他摆手：“小姐，我不能撒谎，而且街上也没那么多史莱姆。”
“那——”文竹眼睛滴溜溜地转，她灵光一闪，右手敲在左掌上，出主意：“我让伯爵把城附近的所有史莱姆抓进来！你把它们全处理了！”
“……小姐您说话很有意思呢！”
文竹没告诉小诗人她的名，小诗人也不问，就称呼她为“小姐”。
他拖着箱子走，问文竹：“您要一起来处理史莱姆吗？”
“行呀！”
她到处找，葡萄架、花坛，最后她跑进糖果店里，双手后背脚尖点地腼腆地对店员说：“我想要糖，史莱姆形状的，要两颗，但我没有钱！”
得到糖果，她又蹦回小诗人身边，递给他一颗：“给你！史莱姆！”
“这个不是史莱姆……”小诗人苦笑，“您这样是不对的，拿别人的东西，应该付钱。”
她眨眨眼，答：“但这是人家送我的，礼物花钱的话就不是礼物了！”
“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所以你也不用给我钱！”
她掂起手中的史莱姆软糖，把它塞到小诗人手心里，又继续四处找着史莱姆。
从中午，找到黄昏，等到一只青色小鸟落在她头顶，她连告别也没有，直接从小诗人身边跑开，跟着小鸟跑。
未莉来了。
“啊！小姐——”
正清点着手中铜板的小诗人惊呼：“你的钱——”
“晚上我来找你拿——在广场上！”
她回头，身子微俯，歪头嬉笑回答。
“啊、好的——您今晚一定要来哦——”
“我会来的——”
静静看着小诗人与文竹，聆听他们的对白，未莉抓住文竹那双黏糊糊的小手，好奇问她：“新朋友？”
“不是。”她微顿，低头说：
“是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