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其托里泰广场的今晚,比昨夜多了位诗人。
她吹口琴,吹得舞者翩翩起舞,吹出一片欢呼,吹起一阵掌声。
“真好啊……”
和文竹坐在喷泉边的小诗人站起身,他踮脚,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那名坐姿优雅的吟游诗人上。
他摘下头顶打有布丁的蓝帽,盯着那支白色的羽毛,说:“我以后,也能像她那样登台演出吗?”
“她一般啦!”
文竹曾在商队里见识过更出色的吟游诗人,她对台上的女性没兴趣。
她望着水里的鱼,再往面包房的方向看去,最后她凝视写有“禁止喂食”的提示牌,摇头叹气。
前几天明明没这块牌子来着。
“听说她是伯爵大人花大价钱请来的,等到过节,她每天都会在这里演出。”小诗人掏出新买的小册子,摘下帽子上的羽毛笔,用心聆听诗人的词。
“对了,你不是说你刚刚写了诗吗?给我看看!”
“啊!我还用处理史莱姆赚的钱买了新的书本,这些是您的报酬。”
他从兜里掏出一堆铜币,摊在手心,递给文竹:“您一共找到二十七只史莱姆,给您三十枚铜币。”
“辛苦啦——那多出来的三铜币就当你的学费了!”
把铜币放进荷包,文竹打开小册子,努力辨析上面写的字:
假使神明借予我笔
我要画安静又孤独的雨季
在风声和雨里
我和父亲挥手别离
我要画冰凉又透明的小溪
让它带着我的记忆
流进山那边的坟地
我还要画一只力大无穷的蚂蚁
它会搬走我所有的哭泣
……
“完全不行呀!”文竹紫色的眉毛皱成一团,批评他:“太矫情了!”
“啊……是吗?”小诗人害羞低头,声音细若蚊鸣:“小姐,您可以帮我改一下吗?”
“哼——你找对人了!”抢过小诗人手中的羽毛笔,文竹把小册子摆在膝盖上,食指点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划去小诗人的字。
用她难看的字迹写下:
假使神明借予我笔
我要画一袋又一袋的金币
“啊——”小诗人困惑,“您很缺钱吗?”
“非常缺!”她严肃回答,“我想成为这个世上最富有的人!”
……好朴实无华的愿望。
“我说你啊……”不再逗小诗人,文竹把册子还给他,打着哈欠说:“你从神明那里借了笔,却要画悲剧,是在暗示世间悲剧都是神明制造的吗?”
“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你会很惨哦?”
“这样么?”小诗人思索。
他没想这么多。
“有很多人因为战争失去了家人。”用悠悠的姿态,说着幽幽的话,文竹低头把皮鞋脱下,倒出一颗秋妖精放进鞋里的小石子。
“人们忘我的时候,诗人要让人忆苦;人们悲伤的日子,诗人要令人思甜。现在,人们已经厌倦了痛苦,你得让他们欣喜。”
指着台上唱歌的女人,再指台下鼓掌的男人,文竹教他:“你得像她那样。”
“哦……”
小诗人愣神,仔细回味文竹的话,想了很久,却还是没想明白。
“算啦!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啦!”
“您年纪好像和我差不多。”他忍不住开口。
文竹瞪他一眼,训斥他:“老师说话你就乖乖听着!”
“但您不是我老师。”他嘀咕,见文竹要发火,他连忙岔开话题,“我!只是想写一些自己的东西。”
“诗人可不能只为了自己呢!过往不堪回首,那就向前看吧!”她并膝,双手怀抱被白色过膝袜裹住的腿,把脸搭在膝盖上,歪头看着他笑,“就当为了我,我想听喜剧。”
“啊……”
文竹笑得迷人,笑得他恍惚,在一片叶落进他小册子里,遮住文竹的字迹时,他表情坚定地用力点头:“我会的!小姐,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令您微笑的诗!”
“我拭目以待。”
小诗人今天很忙,他要去帮雷纳德搬东西,说完话,就抓着帽子跑远了。
“坏女人。”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哑嗓音,文竹双手撑地,身子后仰,倒看坐在不远处的蓝发少女:“吃醋了?”
“你要喜欢听,我也可以对你说。”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把声线压粗,说:“就当为了我,未莉。”
“把你的钱全部交出来!”
对不同的人,文竹习惯用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性格。
她走到未莉身边坐下,挤在一起,像两只挤在树枝上的麻雀。
“伯爵那边查出来了。”
“什么?”
未莉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栀枝,雷纳德的姐姐,不是本地人。”
“她是六年前逃难来副都的,路上被山贼袭击,腿断了。”
“……然后?”
未莉不知道文竹为什么要讲这些。
“她刚来副都时,脑袋上没有刻印魔法的印记。”
“四年前,有一枚印记消失,又有一枚印记出现,真凑巧。”
“意思是……”未莉醒悟,“卡弗兰特把印记转移到别人身上了?”
“她要有这能力就不会去研究禁忌魔法了。”
文竹冷笑。
她没猜错的话,她已经,掐住了魔女的命脉。
“你很在意刻印魔法?”
未莉不懂文竹为什么和刻印魔法过不去,她们两人身上又没有刻印魔法。
“未莉,能解除刻印魔法的只有魅魔。”
“所以?”
“……”
蓝发少女那副呆傻的模样让文竹没了交谈欲望,她把鞋子穿上,撇嘴敷衍:“所以我爱你!”
“哼。”
从鼻子哼出声,未莉伸手,为文竹整理松动的发卡。
“你以前骗我的时候,跟骗那个少年一样吗?”
她那颗噗通跳动的心,在很久以前,就被文竹三言两语轻易地骗走了。
“我从来没有骗未莉哦!”
抓住昔日学生的手腕,文竹贴近,眼对眼,鼻对鼻,说:“以后也不会骗未莉。”
“因为我只能依靠未莉呢!”
台词暧昧、语气温柔、葡萄芬芳,蓝发少女偏头,躲开文竹过近的双唇,问:“以后要是找到其他能依靠的人呢?”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她坏笑,凑到未莉耳边,把声音放得极小,听得未莉耳痒:“我只能依靠未莉呢!”
啪——地推开身边的人儿,未莉闭眼深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很久,才平复心情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坏女人。”
“干嘛?你刚刚可是在拒绝我的告白哦?”
“等你卸下伪装的时候再来找我说这句话。”
“但我现在就是认真的啊!”
文竹嬉皮笑脸。
未莉恼羞成怒。
她起身,抓住文竹腰后的蝴蝶结,把文竹拎起,吊在喷泉水面,问:“帮你洗澡?”
“……对不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