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渐浓,在街边打架的秋妖精,越来越多。
它们将枫叶涂色,使人添衣,把那夏日中淌着晶莹汗滴的丰盈双腿用各色丝织品细心包裹,惹得酒馆二楼满脸胡茬的老汉一声轻叹。
也惹出文竹声声怒骂:“甘霖酿!”
有一只秋妖精从她后领飞进,把她里面那件衣服的系带给解开了。
她抱胸,骂着“涩情妖精”,走进路边的洗手间,等她出来时,她将绑发的丝带绕在女式衬衫领上,把丝带打结系紧。
“今年的秋妖精,比以往活跃呢!”蹲着把一只史莱姆化成灰,小诗人抬头,“以前它们不会恶作剧的,感觉它们变聪明了?”
“我要被它们烦死了!”
啪——
拍打大腿,把一只钻进丝袜里的秋妖精拍成光,文竹张牙舞爪地驱赶那些飘来飘去的光点。
未莉见了魔女后,已经三四天没回家了。她只在文竹头顶留下一只青色小鸟,说这鸟和她肩上那只是一对。
哪怕隔有天涯,它们也能寻到彼此的身影。
没了未莉保护,这些秋妖精就可劲儿欺负文竹,她大半夜掀起被窝,总有几只秋妖精在里边玩石头剪刀布。
“我听说,只有生于自然的树精灵才会受妖精垂怜,它们可能把您当精灵了?”
“我又没有长长的尖耳朵。”文竹低头。
她和树精灵相像的地方,仅有胸脯。
树精灵和高精灵不同,她们并非哺乳动物,由果长成,靠饮用世界树的水露成长。
“说起来,城里没精灵吗?”
“以前会有精灵族的旅人路过这里。”蓝仔细回忆,“穿着树叶做的裙衣,而且……”
他脸红着说:“胸好大。”
哈——毕竟是男孩子呢!
文竹嫌弃,像赶苍蝇一样对蓝摆摆手:“那个是高精灵啦!遇上高精灵你得躲起来!”
“啊?为什么?”
“她们会吃小孩!”文竹吓唬他,“尤其是你这样的少年!她们最喜欢吃了!”
“您、您是在骗我么?”
文竹没骗蓝。
那些仅有女性、生育率低、又与人类不存在生殖隔离的长寿种,确实喜欢吃人。
在床上吃。
“你对其他种族完全不了解呀!”
从路边树干上抱下一只史莱姆,文竹告诉他:“要在世界各地旅游后才能成为出色的诗人哦!”
“但我没钱。”
他的口袋,比文竹挂着史莱姆粘液的脸蛋干净。
“而且,太远了。”
“戌国海妖「爱之歌」、未国精灵「静之语」、卯国刀匠「器之诗」、午国矮人「铸之词」,这四个帝国是每个诗人的理想湾呢!你难道要永远待在副都吗?”
广博的见识,使文竹在谈话中总能掌握主导权。
她和冒险者讲冒险、与诗人谈诗歌、同旅人说风景、跟百姓笑贵族、共贵族看百姓。
“你可以先去午国。”文竹建议,“你可以穿过日照山脉,往西南走,就到午国。”
“午国往西,渡过大海,就是戌国的岛。”
“再往西,踏过海上的迷雾,是西卯国,不过……”
回忆过往,文竹眨眨眼:“「器之诗」的发源地好像是东卯国?”
“不管啦!反正午、戌、未这三个帝国边境是接壤的!如果你对神话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天上的酉国哦!那里有长羽毛和翅膀的羽毛种。”
她指着蓝的帽子,说:“把羽毛种的翎插在帽子上,是诗人的毕业证呀!”
“小姐,您去过很多地方吗?”文竹每说一句,蓝眼中的期待就多一分。他好奇问着其他帝国的事,问习俗、探诗歌、学遣词排句。
就这样,雷纳德的小尾巴——这名天天跟在雷纳德身后的小诗人,被文竹抢走了。
蓝已经很多天没来找雷纳德了。
以往,山边露出晨光一角时,头顶蓝帽的小诗人会早早起床,在门口等雷纳德,两人一起去庄园做工。
于夕光沉入河面时,两人结伴归家。
现在,每天早上,蓝依然会来找他——蓝在屋外轻轻敲他的窗,不等他打开窗户,蓝丢下一句“雷纳德!我先去城里了”后就跑远了。
等到日落之时,蓝甚至没空与雷纳德告别。
他揣着小本子往广场一坐,像长颈鹿一样伸着脖子往街上望,等着紫色的少女出现。
“……可恶。”
握拳,隔着簌簌坠下的叶,雷纳德冷眼看着坐在广场上谈笑风生的少年少女。
雷纳德,立志要成为传奇冒险者的他……吃醋了。
没错!哪怕只是纯洁的友情,也会在第三者的掺和下滋生酸而臭的醋意!
他不能让那个紫头发的坏女人把蓝——把他唯一的伙伴从身边偷走!
他已忍无可忍。
他跨过将广场分割的花坛与栏杆,跑到蓝身边,在小诗人“啊!雷纳德!你没回去吗”的惊喜声中,指着紫发少女,大声说:
“蓝!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
蓝发懵,文竹看了眼蓝,再看向雷纳德,用她甜美的嗓音,跟着问:“为啥?”
“因为她是坏女人。”雷纳德说,“栀枝姐说,漂亮的女人,心都是坏的!”
文竹嬉笑,她双手捧着脸,笑得很坏:“我漂亮么?”
“你是天底下最丑陋的女人!”雷纳德握拳瞪着文竹回答。
“那就说明我心不坏呀!”
“这……”
雷纳德愣住了。
“那你的姐姐——那个叫栀枝的女人漂亮吗?”
“……”
雷纳德沉默了。
最后,他冲到蓝面前,一把抓住蓝的肩膀,把蓝拽起:“总之,咱们不能和她待一起!”
“但是……”
蓝挣扎,挣脱雷纳德的双手,认真说:“小姐她不是坏人。”
“她既不矫揉造作——把钱丢给穷人来彰显自己的仁慈。”
“也不装腔作势——让人把布匹垫在地上才坐下,表达自己的尊贵。”
“她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每天……”他指着脚下木箱,继续说,“都在处理那些史莱姆。”
“你被她骗了!”雷纳德恶狠狠地盯着文竹,吓得文竹缩肩抱腿,“女人都是骗子!”
“我要告诉你姐姐你骂她。”文竹小声嚷嚷,气得雷纳德想踹她一脚。
“你!”
“雷纳德!你不能这么说这位小姐。”蓝也有些生气,瘦小的他挡在雷纳德与文竹之间,挡住身强力壮的伙伴,和伙伴争吵。
他们在吵,文竹在看。
静静观看。
等争吵声引来路人,时机差不多了,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蹦到脸色阴沉的雷纳德面前,伸手递给他一枚糖果。
“你们别闹啦!”她歪头笑着说。
“滚!”
雷纳德一巴掌拍飞糖果,拍得文竹揉手痛呼。蓝看了,急忙把文竹拉到自己身后:“雷纳德!你太暴力了!”
“哦、哦!看看谁来了,我们城里著名的、爱打架和欺负女人的传奇冒险者——雷纳德大人。”
文竹可怜兮兮两眼蓄泪的模样,看得围观的人皱眉。
他们纷纷训斥雷纳德,说他不讲礼貌,骂他不是男人。
他只是神色冰冷地扫了眼周边的人,丢下一句“去死吧”,就挤过人群,走向家的方向。
“雷纳德!你!”
蓝这次没跟他走,他回头问意志消沉的紫发少女,语气担忧:“小姐,您没事吧?抱歉,雷纳德他……”
“没事……”
蹲下,扫开落叶,找到那颗被打飞的糖,文竹抬头,用洁白的齿咬着水润的唇,问小诗人:
“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他为什么讨厌我?”
“啊!不是的,小姐。”蓝摇摇头,“这是雷纳德的问题,我会和他谈谈的。”
“嗯……我先回去了。”
“您今天这么早就要回去了吗?”
“……对不起,让你和你的朋友吵架了。”文竹强撑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对小诗人笑了笑,转身走往与雷纳德离开时相反的方向。
“再见,蓝。”
她低头走,低声道别。
“啊、再见!小姐。”小诗人伸出手,犹豫一会儿,问文竹:“您明天还会来吗?”
文竹没回答。
他继续喊:“我没跳都在!”
车辆太多,行人太挤。文竹听不见小诗人的呐喊,他也看不到文竹现在的表情。
轻掐自己的脸,文竹平静地把一只坐在她肩上的秋妖精弹走。
未莉说得没错。
她确实是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