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的花车、举杯的路人、扎气球扎出一枚金币的幸运儿……人们的欢乐传不到野兔耳中,它静躺在雷纳德怀里,和这名安静的少年在树下享受着这不应出现在节日中的寂静。
心有所想,便听不见那些欢声笑语,他只觉今日的太阳,落得好快。
早上还在抓兔子,一眨眼,便是飘满秋妖精的夜晚。
“给你。”
用皮带把琴挎在腰侧的蓝掰开烤红薯,递给背有断剑的少年。
他们去找城里的铁匠问过,问那个满脸胡茬的人,能不能把剑接上。
人摇摇头,说可以熔了,重新铸一把。
剑可以重铸,那上面刻的字,又去找谁写呢?
“别难过了。”蓝安慰他,“她还会出现的……也许。”
“我没难过。”
他想笑,笑不出来。只好握住烫手的红薯,远远凝视勇者大人的雕像。
雕像被披上会发光的彩条,协会里的魔法师在雕像下方刻画了视觉魔法的魔纹列阵,给雕像涂色,让披风舞动,使长剑闪光。
雕像周边热闹非凡,抢到不错摊位的人正叫卖着与勇者相关的东西:黏土小人、肖像画、被勇者称赞过的小零食……
倘若我昨天没有使她悲伤,今日的热闹,是否会有我的一份呢?
雷纳德闭眼。
“我们可以在广场上等她。”蓝建议,“以前我都是在广场上遇见她的。”
说来可笑,那名紫色的妖精为他们准备了他俩渴求已久的礼物,他们却对她一无所知。
甚至连她住的地方,也是问着其他人才找到。
“也许她在糖果店?”蓝猜,“之前和她处理史莱姆的时候,她每天都要跑去店里要糖。”
说起糖果,难免又想到把她手中软糖打飞的那天。
那天糖埋在树叶里,她找到了。
今天翻遍一城的树叶,却找不到她的脚印。
“她不会还在咖啡厅里打工吧?”蓝低头,轻轻抚摸竖琴,“不过她很懒,买完礼物,应该不会再去那里了?”
“……蓝你去玩吧,我在这里等着。”
这地方视野开阔,若爬上背后这颗粗壮高大的树木,和秋妖精一起坐在树干上,便可看见连接广场的所有街口。
但今天人太多了,想见到那点紫色,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能捞上一捧不断从指间缝隙溜走的沙。
“我陪着你吧!”蓝笑着,赶走抱住红薯的秋妖精,在雷纳德身边坐下。
“以前过节的时候也是这样呢!我们两个……”他感慨,说一些其他东西,转移雷纳德的注意力,“不过这次,有一条街上摆满了吃的!免费!”
他强打起精神,振奋说:“有海鲜、牛肉,听说还有法师做的雪糕!好多人在那里排队!”
打开小册子,想把今天在节日上的见闻记下,蓦然见到她的笔迹,蓝苦笑。
哪里都是她的痕迹,却又到处都找不到她。
繁华落尽岁月凉,如梦无痕夜未央;
孑然一身归故里,踽踽独行上月窗。
——这是她为他讲卯国「器之诗」时,提到的句子。
“说起来……”蓝回忆,“好像从来没见到她和其他人玩?她身边除了护卫以外谁也没有。”
“以她的性格身边应该会有很多人才对吧?”
“……抱歉,蓝。”雷纳德靠树,和抱一粒葡萄啃的秋妖精靠在一起,说:“今天你原本可以和她一起玩的,如果没有我的话……”
“不愧是姐弟吗?”蓝摇头微笑,“你们总喜欢说‘如果’啊之类的。”
“不过,雷纳德居然会道歉吗?”
“……”
“走吧!”蓝起身,抓住雷纳德的手臂,拖着他走,“为了庆祝我们未来的传奇冒险者兼神庭骑士雷纳德大人成长了——我们去吃烤肉吧!”
烤肉、炸虾、盐焗的史莱姆……伯爵大人慷慨地为镇上居民奉上美食与酒,这个瘦而高、戴礼帽的贵族今天仍站在勇者雕塑下,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大声赞美众神,高声歌颂勇者。
最后,他举起酒杯,在欢呼声中,与众人一同饮下葡萄酒。
今天是节日第三天,两名少年依旧没能遇见紫发的少女。
丰收祭,一共也就举行七天。
“今天要去做什么?去扎气球吗?听说有人扎出金币!”
蓝问,雷纳德摇摇头,把断剑用布条缠住,骗自己剑没断。
“我今天就坐这里吧。”
“真不像你,你以前打架没打赢,第二天也活蹦乱跳的。”
“……”
“走!过节就开开心心的,别想其他东西。”
开心吗?
自从栀枝头上多出那个印记后,他就没开心过。
仔细想想,确实如蓝所说,那些对他表达善意的人,都被他赶走了。
劝他去糖果铺打下手的路人也好,送他礼物的少女也罢,都被他拒之门外。
不过是……自作自受。
“蓝,和我在一起,很累吧?”
“虽然我那天骂了你。”蓝叹气,“不过我们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谢谢。”
雷纳德露出无力的笑容,他和蓝在街上走,漫无目的、心事重重地走。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名紫发少女。
她一改往日的穿搭,穿露肩的礼裙,用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好奇盯着架子上的服饰。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如百灵鸟一般的婉转动听。
“是女巫穿的衣服,小姐,您要试试吗?”
“不是巫女吗?卯国那边的。”
“啊、是叫这个吗?我也不太清楚,我是从旅商那边买来的。”
她似乎在买衣服,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这衣服不太普通,比较有情调,便嘟嘴摇头离开。
“怎么我找到的东西就没样正经的……”
她小声抱怨,注意到前方的路被人挡住,她抬起头。
然后,她迅速低头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
出声喊住她,雷纳德跑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刘海遮住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不是故意的……”
雷纳德张嘴,满嘴苦涩。
他确实对她说过,让她别出现在他眼前。
他深呼吸,在路人诧异的目光里,他立正站直,再弯腰鞠躬,用尽全力喊:“对不起!小姐!那天我……弄坏了你送我的礼物!”
他声音太大,吓得文竹一激灵,惊得她像只听到猫叫的仓鼠,连忙看向四周。
路人看向这边的目光,变得奇怪了。
雷纳德不管这些,他再次高喊,喊声直上云霄:“对不起——”
“别、别喊了!我能听见。”用双手堵住耳朵,文竹恼怒瞪他一眼,“没其他事的话我回去了。”
“等等!我!”他伸手,端起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说:“这个,是我和蓝给你的礼物!”
“……”
文竹沉默。
最后,在两名少年紧张的表情中,她小声嘟囔:“女孩子更喜欢首饰和衣服之类的……”
雷纳德和蓝对视,相视一笑,异口同声:“我们没那么多钱。”
“而且,只有情人才会送那种东西吧?您应该不会接受。”
蓝笑着,追问道:“您可以收下这只可怜的兔子吗?它在雷纳德家已经待了三天,它说它不喜欢雷纳德。”蓝追问。
“……兔子不会说话”——这样说着,在两名少年期待的目光中,她偏头不看他们的眼睛,用那双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干净小手,抱起那只娇小的兔子。
她抽抽鼻子,皱眉抱怨:“下次送女孩子小动物时,记得先帮它们洗澡。”
“对不起。”雷纳德笑了,“我以前没送过……下次我会把兔子洗干净的!”
“对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文竹单手抱住兔子,另一只手在挎包里翻找。
她找出一张节目单和一个吊牌,她把节目单递给蓝,轻声说:“节日最后一天,广场舞台上,有你的节目。”
“诶?”
蓝愣住。
她再把吊牌放在雷纳德手里,继续说:“忘记和你说了……你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冒险者了。”
“……”
雷纳德发懵。
不等两名少年回神,她抱着兔子往前走,走两步,她停下,侧头说:“明天早上我会去广场……我看不清东西,就拜托你们带我玩了。”
“可以吗?”
蓝捂嘴,没出声。
雷纳德仰头,他吸鼻涕,看着天空,用力把那块吊牌攥在手心:
“乐意效劳,小姐。”
他不知自己的腔调是否带着哭声。
他只觉今夜的月亮,离得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