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赵盛文已经跟姐姐打好铺垫,安庆郡主仍旧为弟弟的异想天开发出惊呼,“假死?”
赵盛文坚定地点头,说,“唯有这样,才能跳出这个斗兽场,不在局中才能隔岸观火,我活着就是个靶子,再没有比我更好拿捏的对手了。”
赵盛文的父亲早逝,当时他的祖父正年富力强,他的众多叔伯都正处在鼎盛时期,因此天子没有理由将皇位传给一个才几岁、出生不久便只有三斤重的皇孙。
以前的繁华富贵如今已经变成了幻梦,先太子妃谢氏此时不仅仅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无限可能的未来,她首先要守完丈夫的丧期,然后再抚养孩子们成长,退出那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
等到丧期结束,先太子妃带着她的三个孩子再次出现在天子和皇后面前时,形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最得意的要数大皇子燕王和排行第四的楚王,去年刚入宫的方婕妤怀着身孕,眉宇间难以掩饰自己的野心。
在宫墙内部,欲望永不停歇地涌动着。
但是,这一切与他们母子三人无关了,他们已经是这场战斗的出局者。
皇帝终究还是怀念英年早逝的太子,特意召见了他们,并将自己为王子时所居住的宫殿赐予了他们,吩咐下属们对他们不要懈怠。
但也就仅此而已。
天子有那么多的儿子,那么多的女儿,后宫中还有许多美丽的面孔,如何能指望他长期关照太子遗孀呢?
从未来的皇后到无人问津的寡妇,这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妃还有孩子。她不能垮下去。
太子妃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带着微笑,进宫去拜见曾经照顾过东宫年幼时的妃母们,并精心教育自己的三个孩子,尤其是生来身体较弱的小儿子。
她的聪明和顺从给子女们赢得了不错的前程。长女被册封为成宁郡主,在天子的赐婚下,以公主的仪仗和嫁妆,光彩夺目地嫁给了齐国公子。
与长女相比,次女就有些吃亏了,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她与双胞胎弟弟的关系。
这两个孩子在长女三岁时出生,她与丈夫感情深厚,东宫中并无非亲生之子,天子对此不甚满意,觉得谢氏女善妒,只是听说儿媳妇怀的是双胞胎,才没有发作。
等到时机成熟,先生下来的女儿非常健康,而后生的儿子有些虚弱,甚至不到三斤重——宫中许多人窃窃私语地认为那孩子养不活。
天子对此颇为不喜,同时也怪罪了双胞胎姐姐,认为她过度压制弟弟导致他体弱。
起初,有东宫在,没人敢多嘴多舌。但后来,东宫去世了。各种难听的话都传开了。
太子妃既是皇孙的母亲,也是皇孙女的母亲,看着别人冤枉自己的女儿,她怎么能不恨呢?
但无论再恨,她也得忍下来。因为她很清楚,根源在于天子,天子不喜,怎么能指望别人违抗一位君王的意愿呢?别人对她的二女儿不满,只因为天子不喜欢她,所以单纯靠言语压制别人,有什么意义呢?
作为一个聪明人,基本政治素质在线的太子妃会为两个年长的女儿做规划,但对儿子并没有特别的策划。
她很明白,与那些已经在争夺皇位的皇叔相比,儿子的劣势太过明显了。如果贸然加入夺位之战,只会引来大家一起攻击,不如安心做个郡王,等待哪位皇叔登基后,再加封为亲王。
她的丈夫是被封为储君的,她的儿子是过去东宫唯一的嫡子。无论哪位皇叔继承皇位,为了展现友爱之心,必定会优待她的儿子。
而且,相比于隐藏在暗处,儿子天生具有的优势更为重要——他身体不好,出生时才三斤!
这样一个皇孙,怎么会让人感到威胁呢?
十几年过去了,天子已经年过六旬,却仍然不肯下放权力,甚至没有明确表示要册立储君的意思。导致朝堂上各位皇子之间的争斗激烈,朝臣们的派系也各不相同。疑心甚重的在几年前就将崇仁坊划分给皇子们居住,在时人中甚至以“十王坊”称呼它。显然,这里的“十王”并非指它内部的皇子数量,而是一个总称。
很明显,这是为了方便天子监视王子们的行动,了解宗室的任何动向。
由于连年对外征战、出京巡游,导致民生困苦,盗贼猖獗……
此时,朝代仍然处于盛世,但相较于之前三十年的辉煌,已经初露衰落迹象,开始走向颓势。北方的戎狄们违背了数年前的约定,不再派遣太子入朝为质,甚至占领了几座北方城池。
为此,天子多次出兵征讨,但都未能取得好处,最后只得厚赐戎狄财物以掩人耳目。
赵盛文原本有机会避开这场混乱,等到大局稳定后,安心地戴上亲王的帽子。
但自从天子册封他为代王开始,他就失去了离开的选择。
要么全力奋斗,成为最终的胜者,要么被淘汰,黯然离开。政治斗争冷酷无情,如果失败,他的母亲和姐姐们将面临何种命运?
因此,安庆郡主愿意为了保护弟弟而牺牲自己,赵盛文活着,才会有东宫的存在;他若去世,一切都会瞬间消失。
赵盛文身体弱,所以看得书多,心里也明白,天子不过是多付一副亲王俸禄罢了,撑死了不过一年一万两银子,就一来安了原东宫人手的心,二则吸引火力,将皇叔们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作为别人的棋子,随意改变命运,固然令人痛苦,但如果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被剥夺,那痛苦会更加深刻!
天子决不允许他这个皇孙触及大权——这对天子而言太危险了。皇帝也从不轻易放弃权力,除非走投无路。
天子也绝不会允许他消极应对——既然他被当成了棋子,就要尽力履行棋子的职责,吸引火力,与皇叔们正面对决,难道他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只要赵盛文不听话,天子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让他痛苦!直接硬碰硬肯定行不通,天子有何人能比其更强势?
因此,他需要绕道而行……
他有一个舅舅好像在北境守关?
官位不高,只是正四品下,但在边境事务中有一些发言权。
太子妃之所以能被选入东宫,谢家的势力不可避免。当东宫还在世时,他们是太子的得力助手,但一旦东宫去世,立即成为下一任东宫的心腹大患,即使天子也会削弱谢家因女儿嫁入东宫而快速壮大的势力。
谢家明白这一点,所以近年来保持低调。太子妃的哥哥谢利敏离开长安,前往守卫北境,父亲辞去尚书右仆射的职务,转而担任文渊阁的名义大学士。
天子对谢家的态度感到欣慰,大方地表示了亲家的身份,让九公主嫁给谢家的三郎,以抚慰他们。
但这已经到了尽头。
可以借助舅舅的关系,尝试跳出这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