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钟头的步程后,夏尔驻足于一处道路交汇的街角,顶着日光努力辨认起路牌上标注的地名。
“威尔大街……嗯,应该就是这里没有错了。”
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洋里洋气的,但是翻译过来不过就是“井水巷”,和格陵兰岛以及纽约云云的地名一样都蒙着一层不明觉厉的音译滤镜。
事实上,刚才为夏尔指路的本地人也的确提及过威尔大街最初确实有着一口井,清凉的井水一直都未曾断绝,只不过在霍乱流行那几年被凿毁并用水泥封上后便销声匿迹了。
想到这里的他不禁暗暗点头,扭身环顾起这片难掩凋敝的街头,依靠着残留的些许印象构筑起自己当时捂着头穿行在房檐下的场景,不禁会心一笑。
正当感慨之时,夏尔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似的眯起眼睛眺望街道延伸的远方。
在层叠的楼房剪影间,他隐约间看到了哥特式建筑特有的尖塔以及顶端的十字架。它们隐没在迷幻的日晕之下,显得渺远而又出奇圣洁。
不得了,竟然是一个天主教教堂?夏尔不由得眼瞳一缩。
这句话对于不太熟悉西欧历史的人可能会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首先需要了解一个事实:新教和天主教并不能混为一谈,它们从教义解读上就有着几乎相背的区别。
而想要讲清楚这两家究竟是怎么彻底决裂的,就不得不从一张赎罪券;
一个在教堂门口张贴告示的德国牧师;
还有一位强娶了嫂子,腻歪过后又不顾一切也要离婚的荒唐国王了……
总而言之,如今的不列颠的国教,同样也是本土信徒最多的宗教是新教,这也是夏尔之所以会那么惊讶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夏尔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是深夜,再加上顾着避雨一直在闷头赶路,因而没有注意到这个很难会被忽视的特殊地标。
虽然对这座教堂心怀好奇,不过他现在并没有登门拜谒的念头。毕竟现在他来到这里首先要做的事情还是先把东西给赎回来。
又是一段简短的步程后,很快他便来到了那间典当行的门前。
“嘶……”
望着那扇陈旧的木门上绘饰的七枝烛台图案,夏尔忍不住皱着眉头一阵牙酸起来。
虽然直到现在他都忍不住为自己即兴的犹太笑话鼓掌喝彩,但是这么一来自己算是和这位犹太店主结下梁子了。
凭借这个民族眼底容不下半个异族的刚烈脾性,他着实担心自己刚进门脑袋就会像西瓜那样连皮带瓤地炸开啊……
正当站在门前反复踌躇的时候,夏尔再次下意识地张望四周以缓解紧张,却猛然发现马路另一头的无人街角竟站着一位金发的小萝莉。
她此刻站在一处篱笆小径旁,手边捏着一只还不过花骨朵的蔷薇,低着眉神态恬静得仿佛像是一幅活生生的油画。
很快,这个粉雕玉琢的丫头似乎察觉到了夏尔投过来的目光,依然毫不遮掩地用湿漉漉的眸子对望回去,一如先前那般。
“呃?!”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干净澄澈了,夏尔在看到的第一眼时就忍不住联想起白玉玛瑙等质地透亮温润的材料,以至于一度怀疑它不可能出现在肉体身上。
紧接着浮现出脑海的念头是:她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在等着我吗?
夏尔连忙甩头抛开这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干脆不再有些失礼地端详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了,深吸一口气后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
直到夏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前,小家伙的目光一直未曾在他的身上移开。
半晌,她跺了跺因为久立而有些僵硬的小短腿,重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
“铃——”
当夏尔走进来的时候,一股堆积着陈旧物件时特有的尘土气霎时扑面而来,熏得他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子。
他掩着口鼻,不禁诧异地环顾起这个狭窄的店面。
奇怪,明明断档挂售的东西还是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怎么总觉得古了不少呢?
这种既视感并不仅仅体现在年份上,更像是长年因潮湿而发霉腐朽的木板走廊,泛黄发脆的印花墙纸以及厨房窗户上积淤的厚重油污……
“这位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夏尔听到这个招呼声的时候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等到望向柜台的方向时顿时吓了一大跳。
“老板,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在他的印象中,这家典当行的店长已然半老八十了,特意蓄起来的胡鬃也大都斑白,说起话来偶尔嘴边还会漏风。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一位正值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棕色的眼瞳泛着精明干练的光芒,一口白皙的好牙更是晃得他眼睛生疼!
然而,这位老板却表现得比他还要诧异:“这位先生,我们是曾经见过面吗?”
夏尔又是皱着眉头上下端详,总算是确认了这两个同样穿着衬衣搭羊毛背心的“店长”是同一个人,然而精神面貌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莉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忍不住在心里急切地呼唤。
过了好一阵后,他才听到一个短促的回应:“没事,我在呢。”
虽然回复不过寥寥几字,却带给他莫大的振奋,稳住心神后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典当单据并说明了来意。
这位中年人先是眼神古怪地瞥了夏尔一眼,半晌后还是接过收据单仔细比对起来,脸色反而越来越怪异了。
“怎么了?难道是东西出什么问题吗?”
虽然从进门开始夏尔就意识到今天不可能一帆风顺了,但还是例行地问道。
老板先是否认,终于忍不住又问道:“这位顾客……你真的来过本店吗?”
夏尔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摆摆手:
“有或者是没有,你照着这个收据去找不就清楚了吗?”
他也被这番话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挠着头嘟囔着“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顾客都记不起来了”并掀开帘子走进了柜台后的库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