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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
“阿月,你走得太慢了吧?”
“你愣什么呢,时月?卜阳在叫你,没听见吗?”
时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首先涌入眼帘的是正午的亮白日光,一下刺得她又把眼闭上,伸手揉了揉,这才重新睁开眼,她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硕大的笼子、里面是一条蚺蛇攀在树枝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也直愣愣盯着时月,冲她森森然吐着信子。
四周人来人往的游客声音从四面八方滚滚进入她的耳畔,她环视四周,这不是是上星期和卜阳、王雪来一起去动物园玩的时候吗?
怎么回到这个时候了?
“怎么了,时月?站着也能睡着?生病了?”
王雪来好奇地凑过来,挥手在时月眼前晃了晃,时月摆摆手把王雪来别开:“我没睡,也没病。你别挡我……”
“没病就好,来,拿着。”说着王雪来把手里的糖人递给她一串,“你这么高个子都病了,那我和卜阳该进ICU了……好吃吗?我买的,算我请你们。”
“……好吃。”
时月只记得小时候和爸爸出去玩的时候吃过糖人,母亲去世后爸爸一个人挣钱养活她,这期间做过些生意,找过许多活干,基本没多少时间带她出去玩,一直到最近找到一份夜车司机的工作才稳定下来,现在又辞了工作不知干什么去了。
那种一家人平平淡淡玩在一起的感觉,好像已经是无比久远的记忆,模模糊糊,那些记忆、回忆中母亲的音容笑貌已像是来自上古的呢喃,令她每次回忆起心里总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情。
“阿雪。”
“别叫我阿雪。”
“阿雪。动物园好玩吗?”时月没来由地问了句。
“哈?我是陪你们来的好吧?我……我其实是第一次来。平时我都呆在家里。”
“和你爸妈一起?”
“我很烦他们。我巴不得我家里那些人早点死。全死光最好。”
时月连忙叫道:“不要咒自己的家人啊!”
“我就咒,看谁能把我怎样。”王雪来撅着嘴,“我就非得喜欢他们吗?就因为他们生了我?哪怕他们做坏事我也该赞扬吗?我不喜欢他们也要容忍吗?”
王雪来啃了一口,边嚼着边说道:“你说家人这种关系还真奇妙啊!明明彼此之间性格压根不相容,想法根本不一样,甚至背道而驰,结果却因为血缘关系不仅要居住在一起,还要彼此相亲相爱,一层简简单单的血缘,把性格、思想、观念、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之间的差别全都抹除掉了。有时候想想真是觉得家人这种关系是最奇妙的。有时候让我恶心……有时候又觉得造化弄人啊。”
“是吗,真有哲理呀,王大师。”时月啃着糖人,和王雪来并肩走着,一边左看右看。她们现在在逛的是爬行动物馆,在此之前她们三人已经逛过草食馆、肉食馆、鸟馆,爬行馆逛过后就是水族馆,水族馆是动物园的终点站,那里玩过后今日的游玩就结束了。
“……嗯?卜阳同学呢?没看到她。”
“她先走前面去了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一直那么跳脱。肯定一个人先走前面了。”
王雪来一边嚼着边道:“你要不去找找?她应该去水族馆了。我讨厌鱼……低等动物,我想在爬行馆再逛逛……好想养一只爬宠啊,但是不想花他们的钱……”
“噢,好。那我先去找她。”时月点点头,既然王雪来想一个人呆会,她于是便先去了动物园附属的水族馆。
她给卜阳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卜阳很惊奇地说她正在参观一种特别奇异的大鱼,时月顺着她指的路,在人群簇拥的水族馆里七拐八绕地赶着。
章鱼,乌贼,小丑鱼,比目鱼,银鱼,刺鳐,鲭鲨……还有各种水生植物,还有海葵、海胆,水生世界的确光彩夺目,不过时月没有多看,她赶着去找卜阳,怕她一个人走丢了。
在水族馆西侧的一处展馆里,时月终于在两侧大水缸之间的狭窄道路上找到了人群中驻足的卜阳,此刻她正伫立在巨大的鱼缸前抬头张望,眼里尽是惊喜的色彩:
“阿月你看!你看这个鱼!”
“什么鱼呀。你一个人怎么跑这么远?我和阿雪都找不到你……”
时月嘟囔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鱼缸中正悠哉游哉地游着一条肥硕无比的灰色大鱼,这鱼有好几人宽,身躯硕大,却只有一颗孤零零的鱼头,没有尾巴,本该伸出一条尾巴的部位像被从中间剁开了一样只有光溜溜的一团,像穿了一条超短裙,远远看去好似一颗被剁下的硕大鱼头活了过来,在水中悠闲地飘荡。
“你看这个鱼没有尾巴,只有一个脑袋!而且它好大呀!”
“啊。这是翻车鱼。它就是这个样子的。”时月说道,“它不是只有脑袋,而是它的身子太短了,这种动物表皮很坚硬,长得很滑稽但是它们长成年后在自然界天敌很少,得益于它们巨大的体型还有粗糙的表皮,没多少动物啃得动它们。是大自然演化的鬼斧神工。”
“哇,你知道好多!”
“我只是照着这上面的念……”时月努努嘴,瞟了眼水族缸旁边的景区介绍板,“没有尾巴的鱼呀……”
“嗯!”卜阳兴奋地说,“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明明是残缺的鱼,却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它游得不快,也没有尖牙,也不像是剑鱼、飞鱼、电鳐、水母什么的有特殊的能力,也不抱团,可偏偏是这样一种怎么都不合群、看起来很残缺的生物,却坚强的生活着!”
“嗯……是一篇好作文,很有哲理,我给你打45分。”
时月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可接着卜阳却突然伸手摸过时月的脸:
“阿月……你生病了吗?”
“诶?我……”
卜阳的手掌摩挲在脸上感觉像棉花,时月一下子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但卜阳又两手捧着她的脸,令她正对着自己:
“别动!让我看看……”
卜阳踮起脚仔细观察起时月的面颊,一双猫一般的圆眼像激光扫过时月脸颊上的角角落落,时月从一瞬间的惊讶,被盯着看得有些脸红,她忙问怎、怎么了,卜阳则叫她别乱动,说时月的脸色很不好,她还叫时月把舌头伸出来、看看时月的舌苔,以确认时月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我,我没生病……”
时月完全僵住了。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幼年时侯母亲朦朦胧胧的记忆里、自己生病的时候,母亲把自己抱在怀里,也是这么捧着脸,叫她把舌头伸出来看,她也是乖乖地伸出舌头,让妈妈观察她的舌苔,看她有没有感冒。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潮水般的、亲情的记忆在水族馆里波澜荡漾的幽蓝光影中幽幽浮现,刹那间时月感觉自己的意识像煮沸的水一样直冒着气泡,朦朦胧胧间她喉咙里蠕动着,几乎是被某种潜意识推动着、她下意识地——
砰。
突然间,一切遁入黑暗。水族馆,翻车鱼,卜阳,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时时月才回想起这只是上星期她和卜阳、王雪来一起去动物园游玩时的回忆,她只是在回忆里陷得太深。
而下一刻,回忆的画面顷刻崩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幽深的景象,在这之中,她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她刚才是不是真的差点叫出来了?对着同学喊‘妈妈’,真有你的啊时月~”
一瞬间,时月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森寒,她冷冷地盯着前方的人影,淡淡地道:
“这只是梦,钱羽辉……现在的你只是我梦里的幻觉,你早就已经死了。彻底、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