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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钱虚闻端坐在轿车副驾,雨刷机械地一上一下,身旁的司机目视前路,他掏出一根烟,又掏出打火机,想抽,却还是没有抽。
他有点想把车窗摇下来,淋淋外面的雨,结果却也没动。
今夜的雨很大,他看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水一下子把挡风玻璃哗啦啦地铺满,接着猛地被雨刷刮开,随即又铺满,又刮开,他看着挡风玻璃在清晰-模糊-清晰-模糊间来来回回,仿佛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仿佛西西弗斯看不到尽头的命运。
最近的事太多了。
跟黄图公司的谈判是一方面,还有内部的人事调动问题,下面有家分公司又出了事,大堆的事就好像故意候着他似的,等他一回凰州城就扎了堆地往他脸前跳;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那些事早丢一边了,他现在只关心他儿子的事。
他的唯一的儿子死了。
他儿子一直不太令他省心,这他是知道的。他抬起头,看了眼玻璃中倒映的自己的面庞。他就突然很后悔:有一段时间他真的飘了,真的以为自己在凰州城所向无敌了,或许某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就凭锦鲤集团的家大业大、他就能护着他的宝贝儿子一辈子。
他这几年到底他妈的在干什么?
他儿子死了,而他甚至要等回了凰州才收到消息。
钱虚闻知道他手下一定有人在瞒他,故意拖着不让他知道。他唯一能继承家业的独子死了,他敢肯定手下起反心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过那些屁事他真的不关心了。谁他妈在乎?他只要他儿子回来。
“‘屠杀公主’,老王,你听说过这号人吗?”
“没。”司机摇摇头,“这些个黑道杀手起绰号越来越怪了。”,他随便应了句便不再回话,专注开车。
钱虚闻知道屠杀公主是杀了他儿子后突然间声名鹊起的。最普遍的看法是觉得这是钱董事长的仇家暗里雇佣的杀手,网上吵得挺凶,有人在网上张贴转发钱羽辉干过的种种恶事,有人则在追问警方的调查进度,也有人猜屠杀公主是谁的。
网上众说纷纭,钱虚闻捡起保温杯,喝了口烫热的枸杞泡茶,脑海里把每个仇人过了一遍。他感觉谁都有可能,但他也知道这意味着谁的可能性都不大。
“……”
司机瞥了眼他,他想说句“节哀”之类的,又怕刺激他,想想还是不要主动挑起话题了。
“这叫什么事……!!”
钱虚闻低沉的嗓音罕见地带了点哭腔,这些年他为了发家致富,他什么事都干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但这次他真的快憋不下去了,几十年了,他第一次觉得委屈。
儿子……
通体漆黑的豪华轿车在凄厉雨落的高架桥上慢悠悠地驰骋着,今夜雨很大,道路湿滑,又是漆黑深夜,暗无天日,司机不敢开太快:董事长的儿子死了已经很悲伤了,高架桥上再来场交通事故那就真是祸不单行了。他自己也就一开车的,从不掺和那些老板们的破事,莫名其妙地死于车祸也太冤枉了。
“……老王,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不是冲我来的?有没有可能屠杀公主就是冲我儿子来的。”
“呃,啊。”司机应着。
钱虚闻焦躁地挠着头发,挠得一头前前后后的杂乱,他重呼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阿辉的死是我的错,是有人想报复我、才故意拿阿辉撒气。但是我想了想吧,嘶,阿辉这两年是有点张狂了,我一直纵容着他。我妹妹跟我打电话,说我侄子自杀了,自杀前跟我家阿辉通过话。他们都不说怎么回事,我妹哭得梨花带雨,也蒙在鼓里。他们两个小孩子,兴许是惯坏了,可能觉得他们自己的私事,轮不到我们插手。于是他们想自己解决。”
“老板您的意思是?”
“阿辉有可能是自己招惹到了不知道什么人,被对方整死了。甚至有可能就是小孩子打架。就这么简单。”钱虚闻简单地说出他的结论。
“小孩子打架?哈哈,老板……呃,新闻上说少爷把兀安区那帮飙车贼全叫上了,跟屠杀公主大街上开干,砍死几十个人,最后屠杀公主追着少爷到高速路上几十公里,把少爷一刀砍了。恕我直言,这阵仗像拍电影。”
“我知道肯定阿辉有错在先。”钱虚闻道,“他哪次不是这样?只是这次我人在外面,他不知道惹到哪路人物,我这回没法及时管住他,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守着啊。唉。”
“呃……老板您节哀。”
钱虚闻仍是幽幽地盯着外面,雨夜正浓,磅礴的雨声携着丝丝水汽挤进沉闷的车内,涌入他的鼻腔。
就凰州警方这几天的效率,还有凰州官府连带警察局内部传出的一些风声看,那帮家伙根本没在用心搜捕屠杀公主,他们正他妈的借这起骚乱互相扣帽子搞内斗,打得起劲呢,屠杀公主大概率要被这帮昏官糊弄过去了,朝廷也不管管……
不对,这就是朝廷管过后的结果。屠杀公主刚一出名朝廷的御史就过问了,结果倒好,他们竟一下子查出好几起警察、市议会都有涉及的腐败案,也不知怎的他们突然对腐败案上起心来,竟干脆把警察局的工作全部停了,连带市议会也临时遣散,然后开始搞内部调查。调查的结果目前不知,但钱虚闻知道,等他们内斗结束,屠杀公主肯定早跑没影了。鬼知道那些当官的在想些什么。
这都他妈叫什么事?
钱虚闻心里痛骂着,目光游离在车内与车外,忽然间,他瞥见车后面一辆一眼便宜二手车的无牌无照车子正往自己这边靠过来。
漆黑的雨夜,高架桥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子,因此第二辆车子显得额外突兀,尤其那辆车还在往自己迅速靠拢。钱虚闻困惑地顺着看过去,只见那辆车很快移动到他车的左侧,与他并行。接着那辆车子的车窗摇下,车窗内是个戴着口罩的姑娘,隔着雨幕他看不清样貌,只大致见她中长发、眉目好看,接着她抬起手,手里是一把弩箭,她瞄准了坐他旁侧的司机,一箭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