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最后一线光明被暮色吞没。
火烧一般的云霞黯淡下去,铁灰色的阴影占据了半个天空,黑夜来临。
姆洛河轰鸣的水声已经听不到了,荒野上稀疏的植株像朽木的老人般残败,到处都是干裂的泥石。夜行的动物们从狭缝中窜出来,幽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无比渗人。
干涸的河床里,一行五人,披着长袍慢慢地走着。
这是一条比姆洛河还要宽大的河,现在却没人知道它的名字了。它曾经哺育了这一片生灵,在它们的信仰下诞生过一位神明,可这一切都随着那场宏大的战争消逝了,祂的伟大,仁慈,没有在时间长河上翻起一片浪花。
它或许曾经是辉煌的神国,但现在它只是刚被开辟不久的粗糙的马车道而已。
夜行的人并未感觉到一股历史的悲凉,他们沉默地走着,排列成队,脚步沉重而麻木,他们或许已经精疲力竭了,有瘦弱的身形开始摇晃,他后面的人扶住他,拼着一股劲儿地继续前进。
奇怪,奇怪极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可他们的身后星夜明亮,只有风能碰到他们的衣摆。
“啊!”刚才的瘦弱身影发出痛苦的叫声,他扭到了脚,又痛又累的身体没了力气,立马摔倒在地,后面那位想扶,却被带着也倒在了地上。
他们已经走不动了。
身形修长的领头人转过来,叹了口气。
“休息吧。”
他们都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把头上的兜帽取下。
那位扭伤的是个娇小的女孩,一头蓝色的长发,娇俏的脸上满是痛苦。她踢开厚重的沙地靴,把盈盈一握的小脚放在地上,脚下垫好一块布,一边呼痛,一边揉着红肿的脚踝。
她的背后,绿色头发的眼镜娘帮她把背包取了下来,摸出个水壶递给她。
蓝发女孩接过,对她勉强地笑了笑。
“谢谢,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还能走吗?罗莎。”领头的走了过来,兜帽下是一头黑色的秀发,那张明亮的脸上透出一丝担忧。
罗莎试着站起来,钻心的疼痛让她流出冷汗,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头领靠近过来,抱住她的双臂,让她缓缓坐了下来。
黑发少女从衣袍里拿出药膏,抹在她的脚上,罗莎的脚缩了一下,被她温柔地按住。
“别动,一下就好。”
“嗯…”擦拭的过程中罗莎直吸着凉气,在黑发少女柔和的安慰中,没有再叫出声来。
“伊尔蒂,我们走到哪了?”这是一道少年的声音。
“快到‘十字’的中心了,那里应该有哈尔斯的镇子。”伊尔蒂拉下罗莎的裤腿,把她白皙的小腿遮住。
同队的两位男性转过头来。
鹰钩鼻的褐发少年拍了拍他身旁的肩膀。
“克拉。”
克拉就是刚才的声音,他点了点头,无需再说,念出来几个音节,一团火焰在他身前燃起。
队伍的人默契的围了过来,火光照亮了他们疲惫的脸。
无人说话,连最嚣张跋扈的梅狄都喘着气坐了下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挑衅别人了。
克拉把火焰放在了地上,伊尔蒂从背后捡了些枯枝来加进去,金发少年便停下了魔力的输出,从背包里掏出半块干粮,用力地啃了一口。
“还有时间吗?”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不知道…”
沉默,沉默…这样的沉默直叫人发疯,但又有谁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呢…有的…梅狄握紧拳头,那个人此刻应该躺在金碧辉煌的神殿里,盖着天鹅绒的华被。
他们的身上被下了毒药,在发作之前只有魔族领地里的天堂草才能救他们的命,可他们已经出发了半个月,连魔族的影子都没见到。
梅狄看了眼罗莎,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狄,不怪她,就算罗莎再快点,也只是多半天的时间。”伊尔蒂也喝了口水。
“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去送死。”骄傲的棱角早就被连日的路途磨平,梅狄的声音小了起来,他知道怪不到一个瘦弱女生的头上,罗莎一路上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每次他觉得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要跟不上来时,他就会看到队尾那张死死坚持着的脸。
“可…我们没有办法,连最亲的人都抛弃了我们…我们又能如何呢。”
克拉的眼睛红了起来,他想起自己被父亲赶出家门时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
“克拉!不要走…你这个恶魔!你连自己的儿子也要害死吗?!呜呜…放开!放开!你把我也给杀了吧!”
被下人们拉下去的时候,她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而那个自己的亲生父亲,则是在一旁谄媚地恭维着白袍的教皇,一边叫他赶快走。
罗莎“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只有十四岁,就被当作家族的替死鬼加入了队伍,她走的那天是清晨,没有人伺候她穿衣,她连早饭都没吃,是饿着肚子出城的。
眼镜娘默默地烤着手,她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虽然没说过自己的事,但显而易见不会是什么好事。
梅狄是特殊的那个,教皇来的时候他就躲在屏风的后面。当那个冠冕堂皇的家伙说出“当他们杀死魔王,就能洗去罪孽”,一向高傲的父亲妥协着要把他的弟弟推出去的时候,怒不可遏的他冲了出来,一拳打在了他那张可憎的脸上。
教皇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看着他。
“看呐,威尔斯先生,您的儿子敢于朝着教皇挥拳,想必也拥有着杀死魔王的勇气吧。”
于是,梅狄在气得发抖的父亲面前成为了“勇者小队”的一员。
那天他们集结在神殿的大厅,服下慢性的毒药。
神官在台上宣读可笑的誓词,他们在底下心如死灰。
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毒药的期限是两个月,他们得在两个月的时间到达魔族的领地。可就算沿着最短的路途前进,他们也会死在半路上,更不要说去杀死魔王了。
这是流放,是缓慢执行的死刑。
他们设想过,如果能抓到从北边偷偷过来的魔族…刚好它身上就有天堂草…可直到如今,他们依然饱受着毒药的摧残。
在毒药的影响下,他们的实力已经大大的下降了,唯一还有战力的是伊尔蒂,她依然有着青铜阶骑士的实力,她的身侧挂着一柄精美的长剑,剑鞘外是五片叶子的紫色徽章。
其他人认不出来,但梅狄却知道那是紫罗兰的徽章,只有皇家才有资格佩戴。
他心中一惊,却没说什么,即使伊尔蒂只是偏远的血脉,也说明了一件事——皇帝陛下也向教廷低头了。
也难怪伊尔蒂被指任为队长。
没人再有动静,众人木讷地盯着火光跳跃,直到枯枝烧完,他们仍旧保持着那副模样。
过了一会儿,月亮已经移到了他们的头顶,已经是深夜了。
罗莎已经睡着了,维多利亚背靠着她也没有了动静,克拉侧躺着,只有梅狄用手撑在膝盖上,像是在想些什么。
伊尔蒂盘着腿,把剑放在膝盖上,抽出长剑,皎洁的月光反射着银白的光线。
忽然,她感觉到背包里有什么动了一下,她立刻丢下脸,有着急迫地把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片洁白的羽翼,此刻它正剧烈的颤抖着,朝着一个方向。
伊尔蒂感到一股拉扯的力量,她站起来,朝着远方眺望,嘴角已经勾起微笑。
“原来是真的,老师没骗我,你真的在这里…希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