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谜之面包bread 更新时间:2024/6/15 5:23:04 字数:5348

我还是习惯不了打字机,它太吵了。我不喜欢吵闹,虽然地铁里永远是吵闹的,除了那些早已废弃站台。上尉经常告诫别人不要去那里,那些站台太过安静,安静到令人发慌,甚至会产生幻听,幻觉。

安德烈维奇在兜圈,我必须把他赶出脑袋,不然根本无法工作。我知道他还看着我,脸上还挂着笑容,不用抬头我也能知道。那昏沉沉的视线,我能感觉到。我停下了手,打字机上的俄语不成气候,我知道那些根本不配被提及。我撕掉了纸,安德烈维奇在点头,为什么?这与他根本没有关系。打字机上只剩半截纸了,我必须写点什么。

上尉曾到过一个废弃站台,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蛛网密布,没有半个人大的变异生物。那是一个腐朽至极的站台,在战前就没人喜欢那里。那儿的站台总是散发着臭味,尿渍浸透了地砖,让一些地方看上去圆润润的。很多流浪汉在站前聚集在那里,它们把站台当做家,成天与老鼠作伴。疾病,黑暗,恐惧,对于那些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它们早就习惯了那些劣质的酒精,还有臭烘烘的通道。上尉认为那是俄罗斯生活的一种缩影,人们在无知中生活,而后死去,在那些痛苦中挣扎最后落得无家可归。

仔细想来,那些流浪汉的生活也和我们现在无异了吧。至少他们还能吃到腌猪肉,而我们剩下的只有蘑菇与老鼠。

工作不再那么不适,至少不至于写下多余的东西,脑袋里的想法至少不会出现在纸上,这太好了。

那座废弃站台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也没必要记清楚。反正那儿的路早已崩塌,就像很多废弃站台一样,那都是迟早的事情。不过莫斯科的地下网络总会在意料之外的时间里让人佩服,就算有一个什么秘密通道,还能到达那个站台我也不会感到新奇。尤其是当上尉说过,他在那看到了一扇门。那是一扇,古老,腐朽,与此同时相当重的门。那门的背后不是钢筋水泥,更不是砖瓦管道,它不通向任何一个站台,甚至不像是地铁里的产物。他猜测,当然我也无法证明真伪,毕竟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他说那是一座沙皇时代留下的坟墓,一座在黑死病时期建立的坟墓,那时候死了很多人。村庄在一夜之间消逝,城镇在死亡中挣扎,到处都是死人。收尸的人白天,收走尸体,到了晚上就被人收走。一开始死去的人还有家人为他们埋葬,后来死的就被扔在了路边。许多房子都被划上了红叉,当然那也不过是历史书里的故事,具体怎么样中尉也没见过。

后来俄国政府介入了,他们将无人清理的尸体一起丢到了地底。就在莫斯科下面,一座墓穴,什么时候建成的连沙皇本人都忘了。不过那不重要,他们只是需要把尸体都丢掉就好了。中尉就是发现了那里,原本只应该出现在儿歌里的黑暗地穴竟然与地铁相连,这事儿想想还有些荒唐。上尉起初没有想着去到里面,那完全超出了任务的范畴,他与同僚们的任务极其无聊,无聊到甚至不需要他都可以完成。就连队伍里唯一的“工程师”都不过是一位,从未感受过列宁格勒寒冬的年轻士兵。他根本不懂地铁,上尉知道,士兵们都知道。他或许能够记住每一座站点的名字,记住每一个通道的编号,但他一定不知道,哪里盘踞着劫匪,那里充满了辐射。

不过正因为如此,这才是最适合他的工作。一份没有威胁,没有意外的工作。他只要紧紧跟好帕维尔·库尔波特上尉,不要在漆黑一片的地铁里走丢就好。任务起初很顺利,对比起那个满是水藻的粘稠下水道,这次任务根本不配被提及。他就像上尉完成过的无数其他任务一样,根本不值得被记录。

写到这我忍不住探头开始寻找安德烈维奇。某种紧张的情绪在扩张,就像是小时候背着母亲偷偷跑到危险的地铁里一样。我不愿意让安德烈维奇知道这些,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我身后,我很可能当即就把这张纸撕掉。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想法到底源自于什么,或许是昨天晚上的那段话,或许是只是单纯想要保护一些秘密。总之那种紧张的情绪,自从下笔后就一直存在,他像是盘旋在贝加尔湖畔的水雾,怎么也不肯散去。

我很确信没有人在看,所有人都在低着脑袋打字。打字机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呼吸声都很难从这些缝隙中穿透。心跳还挺快的,简直和准备发泄欲望一样。

那座站台异常安静,上尉猜测是因为通路基本上都被堵死,加上这里并没有什么食物能够供给那些变异生物。要知道,这座站点已经废弃了快要10年了,就算有幸存者也应该早就被逼疯了。上尉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人可以一个人活十年,还保持理智的。总之,他们很轻松的就找到了那份地图,那简直和清理房子里的污垢一样简单。他们在一个监控室内找到了计划中的文件,那里甚至还能通电,连电视屏幕都保存的非常完好。“工程师”什么都没有做,他也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那些保存完好的设施完全夺走了他存在的必要,他不需要出现在这里,也不需要出现在任何地方。他就像是闯入了,动物园里的动物闯入了森林,不知所措。

当然这个故事并不是关于“工程师”,他就像之前的故事一样,根本不重要。归根结底,这还是关于上尉的记录,少了上尉这一切都不具备价值。除非说那个“工程师”,将来在一次极具意义的战役中,取得了什么成就,不然这个故事都终将只会关于上尉。当撤离进行到一半时变故发生了,那是那场任务中唯一的一次变故,当小队即将通过一个碍口时,中尉与“工程师”被留在了门后。那无疑是愚蠢的举动,地铁里充斥着劫匪,在不熟悉的站台单独行动,永远意味着危险。即使安静如那里也一样。那是一个极具戏剧性的事故,上尉会在之后得知,那根本不是人为失误,而是站台的备用电能恰巧在那时耗尽。

在几番讨论下,上尉让小队率先离开,自己则带着那位年轻的工程师,鲍里斯,找出口。上尉曾经透露,那一次他心里也没有底,地铁向来四通八达,即使说找得到出口,也不一定找得到方向。很多时候一个地方看似能够带来希望,实则当走上去时,便会发现,原来那里早就被辐射所征服。地铁就是这样充斥着不毛之地,那些地方盘踞着可怕的怪物,他们身材高大,宛如猩猩,眼睛早就被辐射所腐蚀剩下一个黑色的洞洞。他们力大无穷,只是一个抬手就可以打穿一节车厢。那是可怕的怪物,连上尉都只见过一次。那发生在一次地表的任务,那时候地铁里的人已经大致弄明白了核爆后的地表。上尉是在一座居民楼的楼顶发现的它,它在高处俯视他们,没人感呼吸,也没人敢说话。很久后他才明白,原来怪物根本没什么都看不见。

总之,为了避免危险,上尉迅速与那位年轻人一同寻找起了出路。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鲍里斯理所当然的表现出了稚嫩与浮躁。他根据他的知识试图引导上尉,却屡屡失败,这让他反复出糗。上尉几乎很少生气,但那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当他必须与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展示其愚蠢的后辈共处时,怒火占据了上峰。当鲍里斯,年轻愚昧的闯入一处被辐射填满的通道时,上尉只能顶着强烈不适感将年轻人与他一同带入一扇通往墓穴的门。上尉后来透露,那是一个令他后悔莫及的决定,他们本来只要等在原地,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都是那个年轻让他失去了判断能力,他不喜欢那个孩子,他太过自大,那样的性格在地铁里活不了太久。虽然说鲍里斯本性并不坏,甚至有着一些闪耀的品质,就好比说当上尉被“幻觉”所困时,多亏了他才得以逃离。

那座墓地的路非常复杂同时又令人惊喜,除了那些堆满墙壁的白骨外,那里干净的不合逻辑。上尉说那里的石地板很整齐,被打磨的很好。整个空间没有一点垃圾,就连死者的衣服都没有。墙角处有一些尚未成型的钟乳石,其余就没有了。那里算不上暗,有些会蘑菇应该是吸收了辐射,发起了绿光。一面刻着字的墙壁上,有喷漆涂鸦,很显然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到那的俄罗斯人。上尉完全没有感到阴森,他说在那里他感到了宁静,是的,在俄罗斯没有人相信鬼怪,那些骸骨不过是已经死去久远的某些东西。上尉不会害怕,就像许多见证过战争的人一样,他们不会因为死亡而感到恐惧。他们早就看透了死亡,彻底理解了死亡,他们不会为这点事情而感到惧怕,或者说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生的。

他走过骸骨,来到了那个墓室尽头,之后就没路了。那是一个相当深的下降,原本那里有木梯,但那时已经腐朽了。残缺的木片还挂在石头上,它什么也支撑不起。鲍里斯还愣在原地,他已经被死亡给吓坏了,即使说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死亡,与现在的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从上尉口中,他只是说了鲍里斯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但他看上像一只笼子里的鸡,惶恐着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砍下脑袋,好像吓吓他就会尿裤子一样。

我想那很可能来自上尉对于他的不屑,毕竟就连我,在一个这么需要抛开偏见的岗位上工作时,都会难以避免的将我的偏见体现于文字上。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更愿意认定,那位鲍里斯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感到恐惧。就好比说,一个用经验生活的人,忽然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一样。当然,这也一样是猜测,毕竟我也不是鲍里斯,也从来没去过那种被死亡包围的环境中,我很难感同身受的感受到他的情绪。

写到这里,我又一次做了删减。很难想象这份工作将会把我带向何处,我有一种预感,我正在试图把自己逼疯。这些人,名字,地点,时间,想象逐渐占据了上峰,事实在某个瞬间好像又开始变得没有那么重要。我不可以这样,我的工作就是成熟事实。

于是我写到,上尉夺过了鲍里斯一直带在身上的一捆绳索,上尉总会带很多东西,每次任务都是。那是一种对于任务的尊重,对于地铁的尊重,没有人知道什么样的事情会忽然发生,只去依靠子弹是不够的。就像那些劫匪,怎么也杀不完一样,只单纯的依靠子弹和肌肉,落不得什么好下场。那捆绳索就是很好的例子,若是换做帕维尔上尉以外的人,现在他们就被困在墓穴里了,哪都去不了。上尉用鲍伊刀切开了绳子,它早就被剔除了锈迹,像新的一样。上尉很喜欢那把鲍伊刀,即使过去多年,他也依旧带在身边。我有幸见过它,我可以肯定它没什么特别的,就和无数苏联工业创造的刀子一样普通。但或许那就是上尉所坚持的也说不定,或许正是那把鲍伊刀让他永远不会忘记过去的辉煌。

上尉捆好了绳子,具体是哪我也弄不清楚。那时候鲍里斯已经从恐惧中回过了神,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怕被丢下吧。

上尉顺着绳子来到了下层,从那里开始墓穴便开始诡异。地上有很多液体,他们有些泛着荧光,有些黑漆漆的。上尉说那些液体分别散发着古怪的气味,好像黑死病活过了百年,在那里以一种更具体,更庞大的方式繁殖。当然,我可以肯定,上尉的猜测是错误的,不然他不可能从那里活着回来。那时候的上尉,并不值得信任。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看见了幻觉。

那连上尉自己也不敢相信,在那深层墓穴的黑暗中,它失去了听觉。准确的说,他听见了不属于那里的声音。他听到了汽笛,听到了战舰,他听到了曾经在地表听过的鸟鸣,听到了风吹过公园青草而发出的窸窸窣窣。他看见自己回到了那间公寓,就连气味都一毛一样。他自然地做到了沙发上,后来他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具坐在那里的遗体。在那里他感到了耳鸣,在那里,他看见有个黑影在他的阳台。那是个可怕的东西,比变异生物要可怕的多,他形似黑怪,却又不是那么高大。他可以确定那是人影,与此同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知道那是幻觉,所以他忍耐着那个黑影拍打玻璃的动静,坐在沙发上。

上尉听鲍里斯说,他下到下层的时候,有一只变异蜘蛛正准备攻击上尉。那还是鲍里斯第一次对着变异生物开枪,他颤抖的手连差点让枪飞了出去。上尉根本不相信他,他斥责他的愚蠢,当他摆脱幻觉后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那里只有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它穿着地铁里的衣服又没有被啃食过的痕迹,很可能是与匪徒战斗后死在那里的。空荡荡的墓穴,根本不会有生物在那里生活,即使说有,那他们吃什么,怎么活下去?这根本不现实,就像那个幻觉一样,不现实。但鲍里斯一口咬定,就是变异蜘蛛,他从墙壁上的墓穴里钻出,试图对上尉发起攻击。是他用枪和光逼退了它,上尉差一点就要死在那里了。而上尉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子弹能否可以杀死那些蜘蛛吗?”鲍里斯却回答不出来。

鲍里斯是否出现了幻觉我无从得知,但上尉的确在那位死者身上花了不少时间。后来他总结出了一个事实;那幻觉很可能源自那个耳鸣,他之后问过很多医生,他们都不能给出解答。但他隐隐约约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一切都从听觉开始,是耳朵欺骗了大脑。是它让幻觉有机可乘的,甚至说那位死者很可能都死于幻觉。死者是一个劫匪,上尉可以肯定。他带着枪,应该还是自制的。那上面全身改装痕迹,粗糙到让人发笑。那不可能来自某个党派的武装人员,因为他们的武器再次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他的身上有弹孔,看上去是被枪杀的,那个发现让上尉感到脊背发凉,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鲍里斯。他夺过了鲍里斯的武器,差点就打了他一顿。要知道,若不是愚蠢的鲍里斯连枪都握不住,那刚才上尉就已经死了。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在拳头落下之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紧迫感使得他保持了冷静,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那才是当务之急。上尉也不清楚那幻觉什么时候还会来临,更不清楚如果再次发生,自己是否还能保持冷静。于是在穿过了数不清的岔路与千万具尸骸之后,他们找到了一扇门。那门通往哪里,上尉根本不知道,但那看上去是唯一的出路。那时候上尉只觉得可笑,甚至连恨意都没有。他清楚知道是鲍里斯的错,才让他们被困在那里的,可他却一点也不生气。那扇门后面可能是更深的墓穴,可能是某处地铁,打开它可能意味着死亡,也可能意味着新生。那是一片连上尉都不熟悉的领域,在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就算辐射强能把他们瞬间杀死,他们也没得选。

就这样上尉推开了门。

灯灭了!

“停电了。”安德烈维奇在黑暗中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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