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在慢慢变小。
星光在天空中辉映大地,将这光洁的雪原染上了幽蓝的颜色。
虽然这七星是如此璀璨辉煌——但它们毕竟并不是太阳。它们的光是温和却永恒的幽蓝光晕,无法带来像太阳那样灼灼逼人的光辉。因此,即使落下的雪变小了,这厚重的积雪一时间也不会消融。
行于这松软的雪层之上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白色的身影——如果从远处望去,这浑身雪白的两人几乎都能和地面的积雪融为一体了。她们正在一步一步,缓缓向着远处行去,在这苍茫的雪原上留下了一大一小的两行脚印。
雪小了。但天气反而更为寒冷——有一些积雪已经化去,流出的雪水却又被寒风吹拂,凝结为冰。严寒包裹的雪原上一片宁静,连两人走在雪地上那细微的脚步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寒气从地表泛起,渐渐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厚。遥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升腾起了一团团白色的浓雾。浓雾与星光汇合于一起,晕染开来,如幽蓝色的云朵一般,渐渐蔓延,布满了整个雪原。
“……越来越冷了啊。”稍稍缓了下脚步,我向远处凝神望去——厚重的雾阻挡了我的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有些模模糊糊起来。浓雾里蕴含的冷气,就像是寒冷的铁块一般,沉重而刺骨,有一种让人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哈,哈,哈……”黑发金眸的犬娘喘着粗气,迈着大步子跑了过来——虽说她跑得很急,但并不快。毕竟她太小了——那小胳膊小腿,迈上一大步还不如我的一小步大呢。
她慌慌张张在风雪中冲了过来,像是一条真正的小狗一样“啪”地抱住了我的腿。她抬起了头,一双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浑身冰凉,甚至让身为骨头的我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也是。她就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粗布衣服,两只小脚还是光溜溜的。就这么在雪地上跑,怕是不一会儿就要着凉了。
失误了啊。怎么能让这孩子一个人在地上跑呢?我本来就应该抱着这孩子走的,她身子还虚弱,完全没办法适应这样的冷气。
但是……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呢?
大概是因为——这小家伙,是犬吧。
说是犬不大恰当,实际上应该说是“犬娘”。那毛茸茸垂下的白色短耳,身后那雪绒球一样摆来摆去的小尾巴,嘴里不时发出的嗷呜嗷呜的叫声,还有嘴里那几颗又白又尖的犬牙,怎么看怎么就是只小狗嘛。
在旁人看来,这孩子应该非常,非常的可爱吧。但在我看来——简直可怖!看看那能咬碎骨头的尖牙,看看那能吸人骨髓的小舌头!看看这家伙凶恶的金色眸子!哇!她朝我冲过来了——我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不停地警告我“她很危险,快离开她”!
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不靠谱的思绪晃出了脑袋。我脸色不善地看着怀里一脸茫然的女孩儿——刚才她从我的小腿往上爬,现在已经钻到我到我横抱在胸前的双臂里面去了。就算这样,她好像还不满足——正抓着我的胳膊往我的怀里钻——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看起来就像是我把她掂了起来一样。
你这种和吊单杠一样的高难度动作,不怕胳膊酸掉的吗?你到底是狗还是猴子啊?
“……真是的,你就这么怕冷吗?”我迟疑了一会,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自己动手把那孩子抱了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吞吐着小小的火苗,让自己骨制的身躯再一次缓缓升温,变得温暖起来。
“啊呜。”感受到了温和的气息,这孩子软软地叫了一声,又蹭了蹭我的胸口——然后伸出小舌头,“刷”一下在我脸上留下了一道口水印子。她那绒球一样的尾巴甩啊甩啊,蹭在我的肚子上,让我感觉有点痒。
我不知道半兽人的成长轨迹是怎样的。但这家伙还完全不会说“话”,只能啊呜啊呜地用语气、表情和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应该是因为年龄还小吧。
但是这种沟通方式,对我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精神攻击!
“……夭寿。”
我浑身僵硬。整个身子都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笼罩着。怀里这人畜无害样子的女孩,在我的眼里瞬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想要把我从头到脚嚼碎了都吃到肚子里。
狗和骨头,是不能共存的!
[不不不,达斯马尔,你要冷静,你要冷静,你是骨龙,不是普通的骨头架子……]
硬生生压抑着我拔腿就跑的欲望,我如此想到——想必我的脸色现在一定非常精彩吧。
“嗷呜?”看着面色迅速阴沉下来的我,金眸的犬娘不解地歪了歪头,两眼里满是委屈巴巴的神色——好像对我的反应很是失望。
我知道那是你表达感激的方式——但是,这对身为骨头的我来说太惊悚了啊。
努力克制着心底的不适感,我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用颤抖的左手抚上了这孩子黑亮的短发,轻轻揉了揉。
“嗷呜……”两只眼满足地眯了起来,小小的犬娘轻轻咬了咬我的手指——然后,对着我的脸,伸出了她那小小的舌头。
“给我住手!不对,住口!!”
=============一片混乱=================
“啊,好像适应一点了。”
忍着心底那种发麻的感觉,我怀抱着这小家伙在雪地中缓缓行走着。也不是说不能飞——但是我怕我会一个忍不住就把这孩子扔飞了。到时候事情就大条了,还是在地上走路比较安全。
虽然我没有在飞行——那一双翅膀却也不是没有作用。白色的羽翼如伞盖铺展开来,将我和小小的犬娘都包裹在了里面,挡住了风雪与寒风。再加上我体内不断消耗魔力供给温度的“炉火”,即使在这酷寒的雪原,我的怀中也绝对温暖如春。
“啊……啊呜?”不太理解我在说什么,小小的犬娘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算了。”我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在她伸出舌头前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你是要带我去‘有人’的地方,是吗?”
“嗯,嗯!”这次她似乎完全听懂了,用劲地点了点头。
“是个村子吗?”见她能听懂我的话,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便继续问道。
“嗯……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人多吗?”我摸了摸她的耳朵。
“唔,唔。”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低落。
……怎么回事?村子里出事情了?
“在什么方向?”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继续问道。
“啊呜——啊!”她瞬间精神了起来,从我怀里“刷”一下探出了头,伸出了手,用劲地指向了天空,“呜啊,呜啊!”
我望向了她指的方向——是一颗星。那是七颗耀星中最为闪亮的一颗,我记得那正是我用魔法形成的第一盏星灯——也是第一颗浮上永夜的天空的星辰。
“是说……往那颗星星的方向走?”
“嗯!”她用力地点头,小小的尾巴摇地很是起劲。
“离这里还远吗?”
“唔,唔唔!”猛地摇头。
看来已经很近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很要紧的问题。
“那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咽了咽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口水,出声问道。
“嗯……啊唔……”小家伙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指了指自己的尾巴,然后汪汪汪叫了三声,最后甚至“啊呜!”地嚎叫了一声。
“是说……和你一个样子?”我心里泛起了沉重的不安。
“嗯!”她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我的天哪,要是她说的是半兽人的村子还好,要是她说的是像她这种狗人或者狗耳人的村子……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叫什么来着,羊入虎口还是肉包子打狗?反正把一堆骨头丢进一群狗里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天呐,总感觉我人生——不,骨龙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即将到来了呢。但现在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一是,既然救了她,就还是负责到底比较好。让这孩子死在雪地中还是太残忍了,更何况这孩子还挺亲我的。二是,我现在迷路了呢。想找到出路去和薇希重逢,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线索,要是放过了,又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了。
怀着紧张和不安,我照着犬娘的指示,向着那最亮的明星的方向前进。不多时,一片低矮的建筑物就映入了我的魂火之中。越是接近,我怀里的这孩子就越是兴奋——看到那些建筑物之后,她甚至都开始不安地抖动了起来。
“雪洞?”
出乎我的意料,这些建筑物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小屋,而是一个个在厚实的雪面上打出的雪洞。本来平坦而光滑的雪原上,这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雪洞们很是显眼。它们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大片雪地之上,风格相似,搭建得很是专业。在雪洞群的周围,甚至还围了一圈树枝做成的篱笆——住在里面的,显然是一个村子的人。
“……这是狗,还是兔子啊?”我呆呆地自言自语道。
在我观察这些雪洞的时候,小小的犬娘一直耷拉着的一双耳朵突然抖了抖,直立了起来——她张大了眼睛,从我怀里猛地扑了出去,“啪”地落在了雪地上,手舞足蹈着兴奋地大声叫道:
“汪,汪汪!啊呜,啊呜,汪汪!”
虽然是意味不明的一通嚎叫,但接下来的一刹那间,那本来安静的雪地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像是在回应她一样的……狗叫声。
“……糟了。”口中吐出了僵硬的两个字,一种拔腿就跑的欲望从我心底熊熊升起。
但显然已经晚了。随着那些叫声,从那些雪洞里,一个又一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头上带着狗耳,身后有着狗尾巴的半兽人陆陆续续跑了出来——不过大多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青壮的男性是一个没见到。他们显得很是兴奋,就像是找准了我似的朝我这儿奔来。
就好像一群见着了肉骨头的狗一样!
“这不妙,我得走!”毅然决然地一转身,我的直觉最终还是压垮了我的意志,本能的危机感支配了我的思考,我双翼一展,就要凌空飞走——
然后我感觉一个毛茸茸的身体扑到了我的背上。
“啊呜~”熟悉的湿热而温润的感觉在我的脸上滑过。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孩子嘴里哈出的热气。
“所以说,能不要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