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城城会大厅内,属于文社的一千三百六十七个席位通通被蒙上了一层灰布,一排告丧人根据不断进进出出的联络员的消息,在每个死去文社议员的席位上摆上他们各自给各自准备的遗物。
有的是一束发丝,有的是一根缎带,有的是一根处理好的标本指骨——应该是来自这个席位的所有者。
城会大厅内,别的社团席位座无虚席,他们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静静等待。等待着何时文社的席位会被遗物摆满。
此时的天花板不断落下灰尘,上方的吊灯都在晃动着,在座的人时不时可以感到远方传来的震动。
第三次,这是第三次社团大战,文社早已不复往日的荣光,所有人都视死如归。
第一次大战中,文社的人员无不在此地与别的社团吵得不可开交,杰西坐镇时都不敢出声制止。
而在第二次社团大战,文社议员也同现在的这些他社议员一样在静候社团军队的消息。
现在,文社社长率领的舰队主力被逼到了碧海,东西中社的陆军与文社的军队在自由城中部长河上的三座大桥展开了对垒,激烈交火中死伤无数,整片江水都被染红。文社空军总司令在民众簇拥中戴上头盔,于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登上战机,地勤相顾相视无不流泪满面。
风雨飘摇的文社,即将与自己告别,与民众告别,与自由城告别。
“永别啊,我曾凝望的,曾是航向的日出。”
“如末路残烛。”
“再见了,所有的文社战士。”
随着不详的钟声响起,告丧人们将半数席位都摆上了遗物。
而外面的炮火也逐渐减少。
就在死寂一片的时刻,当时文社的委员长仓惶地打开城会大门,携带北社社长交给他的档案袋,匆匆忙忙地走向杰西。
杰西小心地接过档案袋,打开上面的封条,将一份份文件摆好,开始过目。
总统只用了一分钟便阅读完毕,并当众宣读了上面的内容,就现在的状况来说,上面的内容是什么简直太容易猜测了。
文社与五大社签订协议,五大社团划分攻占文社地区的势力范围,第三次社团大战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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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主任,照你这么说文社不该解散了吗?现在我怎么还好好坐在这里呢?”一头白色短发的红茶嘴里含着棒棒糖,趴在桌上问道。
“嘛,你也该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社团资金还够,文社总不可能在这时候倒闭……”
“对,文社倒闭了,马上要说再见咯。”
“诶?!!”在座三名社员无不震惊。
“可是,我才刚过了实习期呢。”以实玛利站了起来,猛拍桌面,她本以为自己捧上了铁饭碗。
“主任,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啊……”唯唯诺诺的蕾芙莲难得撩开自己的刘海,用自己金色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的文社主任。
“同志们,文社早就不复当年,我们失败了,社长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也无人能够胜任。大人物们就这样和平释放了自己的权力,议会席位将由别的社团和市政继承,我们已经不被需要了。”
“您要去做什么?我们愿意追随您。”红茶犹豫了一下,转而这么问道。
“我要去红区,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她是我们的希望,以后,我们还会有重逢的机会,作为自由城的未来,你们还年轻,不必同我一起。”
“可是……”红茶还是不知道何去何从,他的父母健在,他也仍然可以去工作,可惜社团人的生活已经完全烙印在了他的心里,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没什么,就此别过,我们以后还会再回的,走吧,我请你们吃散伙饭,上头还有些遣散资金要发给你们,今后的人生中好好工作,不要去尝试加入别的社团。”主任叮嘱道。
“我们,会记住的。”三人突然感到伤感了,以实玛利加入文社仅仅一年,这一年的经历却让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红茶很早之前就是社员了,从火星复员后也在这个办事处待了两年。蕾芙莲年仅二十,加入文社却有五年,在统战部主任身边待了很长时间。
文社就这么在战后的几十年里,轻描淡写地消亡了。他们今后该何去何从,也没人会知晓,大概会就这么被时代裹挟着,泯然众人吧。
作了告别,办公室里的四人将文件整理好,后面这些东西就要交给别的社团或者市政,对文社的人来说再也用不着。
直到晚上,他们才做完善后,主任兑现了他的承诺,带着他们到辖区的一家高档餐厅里大吃一顿。
红茶要了一块半熟的谷饲眼肉牛排,煎得堪称完美,就连上面的迷迭香都闪着光点,蕾芙莲要了杯奶昔,她其实什么也不想吃。以实玛利则点了份须鲸肉,一柄称作捕鲸叉的匕首插在整块烤好的肉上,看起来是道硬菜。
“蕾芙莲,确定只吃这么些吗?虽然我知道你饭量很小……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都没关系的。”主任略带关切地询问。
“嗯,我只能吃得下这些,不能吃多。”蕾芙莲咽下口中的奶昔。
“这就是谐振体吗,据说是所谓魔法师体质,能够用直接调用灵子回路呢。”红茶仔细端详着露出额头扎着单马尾的蕾芙莲,这女子从未完全露面,红茶在告别的今日,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她有着无暇的洁白面容,金色的深邃瞳孔有种能够将人吞噬的感觉。虽然她不怎么进食,却没有瘦削到仅剩皮囊与骨骼的程度。
“我不认为这世上会有魔法,就算是灵子解仪也遵守一定的法则。”蕾芙莲慢慢地吐字,她说话很慢,很清楚,能完全听清每一个音节。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以实玛利很关心她该何去何从。
“我要继续做社团人。”她郑重地说道。
“嘛,虽然我劝过你们了,但是想怎么做是大家都自由,蕾芙莲,你能承担起在社团阴影之下过一辈子的风险吗?哪怕人生因此中断。”
“是的。”
“那就好好去做吧,无论如何,都要遵从自己的本心。”主任没有什么惋惜的深色,在她肩头拍了拍,送过去自己的灵子解仪,“这个,不需要了。曾经的文社财政长,维托格里芬的妻子,维洛莉夏将它托付给我,看啊,上面的常春藤多么有生气,它缠绕着枯骨上的血肉在复苏……相信它能治愈你将会遭受的创伤。”
“谢谢。”蕾芙莲简短地表示感谢,将其收下,紧紧攥在手里。
“红茶,这个给你,你惦记很久了吧。”主任给了红茶自己的跳刀,又把自己的钢笔和手枪给以实玛利,“以实玛利,你说过,自己从来都不喜欢打斗,我还是希望你能保护自己,一支枪能做到的事情远超你的想象。这只钢笔也很好,是一名军官从教国缴获的,能便利你以后的工作。”
分发完自己的物品,主任正式脱帽致意,向所有人告别。
红茶见状,吃着吃着就泪流满面,视线模糊的他,拿走了跳刀,放入自己的口袋,平日里面无表情的他此刻却有几分动容。
“好啦好啦,别哭了。”以实玛利见不得别人掉眼泪。
“我没有…我只是…自然代谢…”
“茶,和我一起,做社团人赚钱。”蕾芙莲轻轻捧起红茶的手,这止住了他的泪水。
“我的父母很久没见到我了。”红茶抽回自己的手,拭干自己的泪水。
“这个,给你,可以来找我。”蕾芙莲不太会挽留,将自己的天顶机关通讯码和一个电台频段给了他。
红茶默默收下,他不清楚自己未来要去做什么,至少,此刻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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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社的解散,平静得诡异,只有……决定解散的那些大人物,心中有些许波澜。
在文社解散的那个雨夜,时任社长魏素静浑身湿透着出现在了社团决策机关的会议室,在那里,四名委员会成员正在等着她。
“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也不通知一下?大家都在等你。”社团军司令维洛莉夏率先发难。
“……”社长静默不语。
“好啦好啦,素,发生什么了?”文社财长伊莉雅解围道。
“我是来退出这个文社的。”她低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袖,面露难色。
“哈?我们可都是在等你来开会。”
“没有我就不能开会吗?”
“你这家伙!”
“素,我们明明之前是那么要好的,为什么现在说退出就退出呢?难道是因为我们的问题吗,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大家都能好好说的吧。”
“不,是我的问题。”
“纳涟他可是一直在等你过来!”维洛莉夏情绪激动。
一旁的组织部长纳涟咬着嘴唇低身不语,他性格内向,不敢与社长争辩。
“明明纳涟才是最需要开会的那个,就他需要别人给他安排来安排去,不是吗?”
她们已经几乎要吵起来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琴音,在文社的日子里,或多或少也有共同奋斗的感动吧。我们是命运共同体,缺一不可啊。”面对愈发难以和解的两人,伊莉雅打算让最后一人随便附和两句来缓解眼下的状况。
“我从来没觉得在文社开心过。”琴音负责文社的情报机构,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她静静地说出这句话。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死寂,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碎裂了。
文社的解散已是既定事实,无法修复。同志情谊铸就的牢不可破的血盟已然破碎,自由城在今后也将逐渐成为自己当初最不愿成为的模样。
可是,文社的尸体,也在逐渐滋养着一些小社团,在一场如春雨般的变革之后,说不定,会万物竞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