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雪绪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明所以地歪歪小脑袋——
“雪绪不就是雪绪吗？”
清月观察了一下雪绪，然后继续说道——
“那我换个问法吧……‘我’是谁？”
“清月不就是清月吗？”
雪绪像看小笨蛋一样看着她。
“呃……我想说的是人应该怎样定义自己，我到底满足什么条件才能继续自称为‘我’。”
“哎？清月的话听起来好拗口，那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雪绪柳眉微蹙。
“嗯……我打个比方吧。雪绪也知道人类是会新陈代谢的吧？”
“那当然了！”
雪绪得意地叉腰。
“那我们身上的旧细胞每时每刻都在被新的细胞所替换，如果‘我’是指现在的我，那么在一天之后，组成‘我’的细胞就全都是所谓的旧细胞了，它们也总一天会被新的细胞所替换，最初改变的可能只是一片指甲那么大的地方，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有一只手那么大的地方被替换……直至最后，这整个人可能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这个时候的我……真的还可以称之为‘我’吗？”
清月长篇大论地描述道。
雪绪的眼睛都快要变成蚊香眼了。
“好麻烦的样子啊，不过……”
雪绪突然以女教师的姿态出警——
“神经细胞可是不会被替换的哦！”
没想到常识匮乏的雪绪，居然在这方面反而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清月的话一下子就被她给呛住了。
看着说不出话的清月，雪绪得意的哼哼起来。
“呃……我这只是比喻，比喻明白嘛……？重要的不是喻体本身怎么样，而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清月狡辩起来。
“哎？这也太强词夺理了吧？”
雪绪嘟起小嘴，不满自己的胜利果实被清月所没收。
“唉……那我继续换个比喻吧……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我们全身的所有地方都可以被某种其他东西所替换——包括神经细胞、大脑，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可以。”
“哎？这是人体改造的意思吗？”
雪绪适时地补充道，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总是很热衷于这种和生物科技有关的Sci-Fi。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那么，这个被异物彻底改造替换之后的我——还是‘我’吗？”
“嗯……是的吧？毕竟就算你被那什么东西给改造了，但是你不是依旧叫做‘清月’吗？”
“只要名字没有变，人就没有变了吗？这也太随意了吧？”
清月无奈地扶额。
“不是这样的吗？”
雪绪搓了搓自己的脸蛋，歪着小脑袋问道。
“唉，那如果我现在直接改名，那我从这刻开始就不再是我了吗？”
清月叹气。
“嗯……那这样的话，那就是有比名字更重要的东西没有改变，所以清月依旧还是清月。”
雪绪含含糊糊地说到。
“比名字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
“就好比是喜欢什么啊，讨厌什么啊，想要做什么事啊，又或者是更加更加里面的东西！”
雪绪模棱两可地描述着，词穷地诉说着那个她口中的不知名的更里面的东西。
“是类似心智一样的东西吗？又或者是灵魂？”
清月也适时地帮她补充一下轮廓。
“嘛……大概差不多吧？”
雪绪自己也不太确定。
“但是……万一那个类似‘灵魂’的东西，它也是可以被改变的呢？这样一来该怎么办才好？”
“灵魂……这东西要怎么改变啊？”
“我是说假设……如果真的有某种东西可以改变你的灵魂，改变你的喜恶，改变你的本能，改变你的习性，改变你的思维方式，改变你的价值取向……所有所有东西都可以改变，那这时候……你还会是‘你’吗？”
清月眉头紧蹙地说道。
而面对清月的假设——
“还是哦。”
雪绪居然笃定地答道。
“哈？”
清月完全不能理解雪绪的底气。
“因为我想到了哦！那比名字、比灵魂，还要更加里面的东西——它是【相信】。”
雪绪终于成功描绘出了自己的答案。
“让你还是你的，是人们对‘你’的相信，是相信你还是‘你’的那种心情。”
清月完全没想到对方给出的会是这种荒诞的理由。
“对我的相信？那不就是和社会地位，身份角色一样，外在的东西而已嘛？因为别人相信你所以你就是了，那不就是说，其他人对你的期待才是‘你’唯一的依存？那如果其他人对你的期待改变了，那你就不再是‘你’了吗？”
“不是这样的。”
雪绪淡然地摇了摇头。
“对你的相信——是所有人对你的相信，而这‘所有人’中最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去相信自己还是自己的心情，才是最最重要，最最里面的东西。”
“相信自己？相信是这样便利的东西吗？相信就可以改变自己客观上已经被改变了的事实了吗？”
清月诘问雪绪的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个人情绪。
雪绪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语气平和地说道——
“清月，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不就已经明确了一点吗——那就是，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试着去相信呢？”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雪绪的身上，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肌肤、辉映着白色的光晕，眼前的她仿佛带着某种神性。
清月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雪绪这个人。
“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以外的人更加不知道，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自己？相信那个自己想要相信的自己，也相信那个想要相信自己的自己。”
“哼？”
雪绪的话刺激到了清月，她语气中略带嘲讽的反问——
“你这是要大家去相信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东西吗？”
但是，面对清月的诘难，雪绪却坦然地点点头——
“正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有相信的价值。”
她平静地注视着清月。
“能被证明的东西不需要人们的相信，因为那就是真实，就算不想相信真实依旧是真实。但是……正是无法证明、也无法触摸地东西才需要人们的相信，因为人们的相信与否将决定了它会否成为‘真实’。”
“真实？哼，这样诞生的真实到底算是什么？不就是自欺欺人而已吗？这不就是盲目的迷信吗？”
“迷信吗？比起这样描述，我更愿意将它叫做信仰哦。虽然它无法被证明，但是它也无法被证伪不是吗？是否要相信是大家的自由，但是大家确实有着去相信它的权利。”
“哈？雪绪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宗教劝诱吗？而且你这不就是恶魔的证明吗？”
“是吗？我倒是觉得叫做神大人的证明更好哦！”
雪绪开玩笑道。
“……”
沉默了片刻之后，清月还是忍不住苦笑。
“这番话严格来说可是对神明大人的亵渎哦。”
“会吗？我倒是觉得神明大人如果存在，也不会在意这个的说。”
雪绪眨了眨闪靓的大眼睛。
“唉，不过也好，我还担心你误信什么奇怪的新兴宗教了。现在看来你只是纯粹的脑子比较奇怪而已。”
清月撇撇小嘴。
“如果真有这个新兴宗教的话，我肯定要去当个圣女哦！”
雪绪得意抬头挺胸。
“唉……如果那天你们的教团要进行异端审判了，请务必对我手下留情，圣女大人。”
清月决定事先就向“圣女大人”求饶。
无聊的玩笑话让之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两人之间分歧的事实。
对于清月而言，雪绪的想法太过感性了。
忽然，雪绪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
“抱歉，清月，我有些急事要去办，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说着她就急匆匆地跑掉了。
片刻后，店外传来了骚动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