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寒叶纷飞。
月色昏暗，似乎是在为这即将来临的死亡盛宴祈祷。
破空的惊雷响彻了这座沉浸在恐惧与死寂的古老山城，如同是落入草堆中的一点火星，从中绽放出红莲般的烈焰，迅速蔓延席卷开去。
“城墙已经快撑不住了！快逃吧！”捂着耳朵躲在城墙后头灰头土脸的年轻武士绝望地扯着嗓子，阵阵炮火不光是打碎了城墙上的砖瓦，更是击碎了他内心所剩无几的希望。
“炮击！新一轮炮击！”上方瞭望塔中侥幸从第一轮炮击中活下来的半臂武士趴在地上，手跟着望远镜落在一旁，使出最后的气力朝着城楼喊着。下方的武士们已经是起了撤逃的心，几个离城楼最近的已经是扒拉在墙上挪步。
正面遭受了火炮第一番轰炸的城墙上方已经是乱做一团，张皇失措的武士们面对这算是降维打击的重型火器的压迫之下，已是彻底乱了阵脚。
“该死的，都快给我快反击！你们都是幕府最光荣的武士！”刚从死人堆里趴出来的指挥官涨着黑里赤红的脸，蜿蜒盘旋的凸起青筋已然盘踞在了他那粗大脖颈上，眼角深沟的皱纹断开蜈蚣般的丑陋疤痕，污黑的光头上留下混浊的黑血，但挡不住他发出雄厚的嗓门。
“火枪队呢？这般吃混饭的畜牲们呢！没了？还有哪个魂淡会用火枪，赶紧给老子补上！”
…
随着无星的夜空之中划破多道赤色流星，拖出耀眼的尾焰，犹如是神明所降下人间的罪罚。指挥官的嘶吼与守城武士的哀嚎，彻底是淹没在了新一轮的炮击之中。
静候在城门之后巷道里的少年那混浊的黑瞳中倒映出城楼上被炮火所绽放的明晃白光，恍惚之间，已经是分不清夜晚与白天。第二轮的炮击还在继续，相较于第一轮的试探，这一轮更有主攻的意味。
交战还在持续，尽管已经是呈现出一侧倒的境地，山城外头围起的维新军，见到如此胜况，自然更是士气正高，高呼着那些亮堂口号。
其实这场倒幕战争从一开始便已经是注定会是呈现这种境地，这些武士们的刀再快也比不过火枪的子弹，可高傲的幕府却是瞧不起这些西洋新式火器，即便是这种新式火枪队也是在战争开始后慌忙组建的，一整个硕大的幕府能找出会使用这些新式火枪的也仅是凑够一支小队。这样一支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火枪队如何应对的了那些接受了西方人专业训练的多支维新队伍呢？
落后于时代的文明终是会被堆入历史的长河之中。
就是作为幕府武士的少年也是清楚知晓这点，即便他并未参与过任何正面战场的冲锋。
城墙上方的砖瓦因为炮火的一次次冲击而不断地向外飞泄出沙尘。摇摇欲坠的城门不断地发出响闷的哀嚎，伴随着武士们的惨叫与城中百姓的哭嚎，这座山城已然是一副地狱景象。
但这一切还仅仅只是正餐前的前菜。
已经是在巷子深处埋伏许久的少年微微抬起还有些许稚嫩的面颊，那似乎表现得无所牵挂的恐怖目光死死盯着城门，等待它纵然倒地的瞬间，城外维新军发动真正的总攻。
那时才是少年与身后武士们准备出手的时刻。
这是他们事先准备的计划，通过巷战来彻底发挥出幕府武士们的最本质的优点，只有通过近身的白刃战，才是最符合他们的作战风格。
来自山顶的清脆钟声带着鼓励，带着信心充斥了每一位埋伏着的武士，还有一个时辰，只需要再坚持一个时辰，大将军就能扭转这个僵局。他们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去相信大将军，为了保住如今自己作为武士的身份与地位。他们将最后的希望都压在了大将军的身上。
哪怕是这么的不现实，可对于已经是从悬崖之上摔下的人而言，死死抓住这跟救命稻草是必然的选择。
“一分钟…一二…”过于紧张的大脑总是需要一些地方在放松一下，少年身后的那个还未成年的武士正笨挫地数着数字，期间还咯噔了数错了几次。而身旁的武士可没有任何心思再如平日里那般嘻嘻哈哈对着他玩笑。
少年的身上并没有像其他武士那般穿戴有任何的甲胃， 仅是身着一件黑色打底的剑道服，下方的有些宽大的灰白色剑道裤，论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上战场的武士模样，大抵都会觉得这是在道场练习的武者
接过从前头颤颤巍巍的手中递过的砥石，无声无息地从腰间别着的油光发亮的黑檀木刀鞘中拔出昏暗色的打刀。
他本次是担任防线的主攻手，刀自然是不能有任何的迟钝。
徒手抓着的砥石擦出几点零星火光，马上便又消散于硝烟之中，重复着直至是少年足够满意才是传递给了下一位武士。
二尺长刀，不过二指宽，一片玄色覆盖其身表面。刀身在月下并未流转出想象中的银光。每分刀刃中都只是映衬出少年坚毅的脸庞与深邃的目光。纯朴的刀身与刀鞘都不再见得其他半分色彩。
这是为了巷战而特意挑选的打刀，同时也是少年的心头之爱。女孩当时将此作为礼物赠送于少年，他便一直好生保管着。
揣了揣藏在胸口一块小巧的镜玉，他不明白女孩为何在夜里硬要他收下这个，但既然是女孩所赠，他自然是会是听话地待在身上。
在这个懵懂少年的内心深处或许远没有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淡定，但他的那冷冰冰的面颊却像是被捏成的陶泥人脸般只能是表现出单一表情。
耳畔的火药的爆鸣声仍在持续，新式机枪“哒哒哒”的惊人射速，飞速疾驰的子弹宣泄一般从城门上方飞过，化作星星点点，只不过每一发都像是一吞没了生命的鬼怪，不断地从城楼上夺走在炮火中艰难存活着武士的生命。
以至于从上方还飞溅过来两只残肢擦着少年的脸颊摔进了后头武士的怀中。那些被迫拉上战场的年轻武士单是瞧过一眼，就不免恶心地朝外吐着酸水，哪里还受的了正面摔过一滩血迹。
少年的死一样的面容并没有任何变化，将刀平缓地收入刀鞘之中，无神的黑瞳只容得下那目标所在的位置。
这面老旧的城门，论谁也想不到居然还能撑过这么久，当它彻底被炮火夷为平地的瞬间，爆炸的冲击波卷起多道风浪，强大的冲击力裹挟起强风，轻而易举地掀过了巷道之间的几个低矮招牌，两侧的玻璃也是在其中一并碎裂。
若不是少年提前压低小巧的身子，躲进石柱之后，或许他也要成为被冲击凭空掀起的一份子。
“准备！”匍匐在低矮房屋顶上的番队队长对着前几个黑衣武士打着手势，按照预订的方案，借着城门倒地时所震起纷纷扬扬的沙尘，快速穿梭其中，点燃了在巷间安置好的鬼烟木，这种特别的木头若是配合其果实一同燃烧，便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散发出能够遮蔽视野的浓烟。
火焰烧灼木头还需要一段时间，番队队长对巷道里的番队下达后撤隐蔽的手势，又是特意朝着少年的方向点过头。
城外势头高涨的维新军，高声呼出“富国强民！”，那些繁杂的木履奔跑的踢踏声不绝如缕地从城门的缺口出传来。或是正如他们喊出的口号一般熊亮有劲，跑在最前头是那些持着明晃晃的长刀的流亡浪人，他们见识到了维新派的厉害，也是知晓了战争最后的胜利，便是打算在战场上立下功绩得到嘉赏。
那些幕府武士的人头，对他们而言就是直步青云的台阶。
还要再等一会…
少年注视第一个跑去城门的浪人，随后还紧跟上其他稍稍落后了持着火灯的浪人群体。
番队队长并没有下达攻击的指示，这批流亡浪人仅是先头的敢死队而已，其后那些持着新式火枪的武士们才是影响战局的关键点。
再近一点…后头的队伍也已经踏入了城中。
前锋的浪人们肆意地挥舞着长刀，朝着城中来不及奔逃的百姓砍下，刀刃极快，飞溅出的血污沾染不上银白的刃尖。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无力与体壮的浪人们周璇，很快便是大片倒在了浪人们前行的血泊之中。
即便是目睹如此屠杀景象，隐蔽起来的幕府武士不会为这些百姓的死亡而冒然出手，于他们，这些百姓也不过是拖延计划中的一环，这些穷苦百姓怎么能让武士阶层的他们为此挥刀呢？
这些农民向来都是用作提供白米与女人的持续资源，如今他们能作为诱敌深入的旗子，应该是要此而光荣！
高傲的武士们的背后是幕府，他们所效忠的也是幕府而已，只有幕府给予他们跳脱农民阶层的权利与地位。
随着长风四起，昏色的烟雾便开始从四周翻滚着波浪，这如同是风神下凡助力，吹鼓着迅猛的烟尘团团包裹起整座山城。
“敌袭！有埋伏…”还未等前头的武士再喊出声，从阴影之中埋伏已久的刀刃，仅是劈去一道烟尘，便是让他彻底闭了嘴。
在烟幕升起的瞬间，少年撑过身子翻越过阻挡在面前的招牌板，左手撑刀，拇指已经抵在了刀镡上，矫健的身姿不断拉进了记忆中那些武士们的位置。
木履着落在路上的响声跟不住少年的步伐，哪怕是那烟雾之中有所警觉的武士，朝着脚步声拔出刀准备应付，却是在转瞬即逝之间，便是从侧边胸口处抹开一道不起眼的刀刃，随之血肉从衣缝中绽放出恐怖的雾花。
瞥过一眼在烟雾中不经意晃过的银光，便是确定了新的目标。所有参与这次阻击战的幕府武士都在刀刃上涂上了一层不会晃光的玄色。
“阿彦，旁边…”烟中敌人的话语便是跟在他的脑袋一块落在了地上。
少年挥去刀刃上的几点血点，再度是朝着敌人队伍深处奔走而去。
他的任务与其他留在巷道里的武士有所不同…作为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最强武士，他被特意安排一定要迎击那位被称之为“剑鬼”的男人
如果那份被缴获的情报是真的话，十年前消失了的那位“剑鬼”已经加入了维新军的队伍，如今就在这场攻城战中。
那么发展成白刃战的战局上，他就必不可少地会跟这位“剑鬼”交上手。
漫漫烟尘之中，少年将手中的刀刃侧过，靠着少年他矮小的身材，便是轻易躲过对面武士的中段挥砍，快速留下一道不用去确认的必死刀痕。
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的恐怖少年势如破竹地将那些烟幕中企图聚集起的武士团体再度劈砍出一道口子，随后便又是灵活地消失在了烟幕的掩护之后，没有任何一道刀刃能够挥砍在他的身上。
“狐狸！是狐狸！”
恐慌笼聚下武士团体中一个扯开嗓门惊恐地出声。
“该死的，为什么会是他。”
“完了完了！”
…
少年撑起没有变化的目光，冷冷注视着烟雾中那些将死之人的胆怯畏缩。变化着脚下的步伐，便在霎时间抓住了那其中武士的破绽，那胡乱挥砍的武士便是后颈上多出一个洞口，随着少年剑身的一拽，便是卡在武士的脖子，一同没入了烟幕之中。
忽然反应过来的那些武士似乎是察觉到时有了机会，持刀便是下砍过来，密密麻麻的几把长刀挥入烟幕之中。每一下砍中人肉的纤维的实感都是这么真实，经过这么多刀砍下，管你是狐狸还是人，肯定都得倒地上！那几个武士还心有余悸地互相瞧着哼出一嘴笑容。
“装神弄鬼的狐狸而已…”带头认出的那个武士刚才是换上不屑，便是僵硬地摸过胸口的那道细微的刀痕，吐着血抱着惊恐地目光倒在地上。
而另两位武士也是随即跟着他下了地府。
稍长的留海有些遮蔽了少年阴暗的瞳孔，从第一个武士脖颈上拔出那柄用的习惯的打刀，地挥去上方的血污，丢过右手从武士那里顺来的另一把长刀。
他的刀似乎还是有些慢了。
面对那个强大的“剑鬼”，他必须还需要更快，更快。少年握着打刀的力气又上了几分。他还没有到达自己的极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