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魔阴禁地。
雾霭氤氲，暮云叆叇。
黑发黑瞳的青年高居王座之上，神情冷漠地注视脚下之人。
“你的意思是……失败了吗？”
豆大的汗珠自少女的鬓角滑下，只晓得口干舌燥，话到了嘴边，却哪怕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你不需要辩解吗，巫风。”
“属下……无颜辩解，魔尊大人。”
巫风接到的任务，是暗杀一位名叫“顾青荷”的筑基期修士。
按理说，这实在是太过轻松。顾清荷既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血脉，所拜入的明乾教也只是个三教九流之下的不入门门派。
即便不必她本人亲自出马，几个内门的弟子也足以把这小小的明乾教屠戮个干干净净。
别说是杀了顾青荷了，将她生擒，跨越四洲诸国的审查，在名门正派们的眼皮子底下顺道抓走她的老父老母也不在话下。
但……
“你可认为，我只允许你差遣外门弟子，不可亲自出手，不可派遣内门弟子，实在太过无理了？”
“大人一定有您的看法。”巫风不敢抬起头，只是跪拜着说道。
“不错。本座以卜算之法，算到了此人正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被称为魔尊的青年伸出手来，一盏明镜忽然现于其掌心。
那镜子平卧于手心，蓦地散射出光芒，汇聚成人的影像。
及腰的长发曳动如绸缎，五官精致，身材高挑匀称，眉宇流情，一颦一笑都透着股飘然的仙气，纵是一袭素衣，在她身上也宛若天上的霓裳。
此人便是顾青荷。
“本座虽以秘法窥见先机，抢在了那些正道小儿前头，但如果大张旗鼓，那些老不死的人精们一定会察觉到什么，从而将顾青荷保护起来。”
“倘若属下在正道小儿们发现之前，将那顾青荷击杀了……”
白道最为有名的六大宗门，大乘期水平的也不过十人，其中能与大乘期圆满的巫风匹敌的，也只有实力最强的天剑派宗主。
那老小儿绝不可能整日守着这个顾青荷，只要稍有松懈，光是外放自己大乘期级别的灵力，就足以震死下境界的修士。她巫风根本不必动手，只是站在那里，那顾青荷就得乖乖引颈受戮。
更何况是在己方占据先机，正派人士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
“就算事情暴露，那些正道小儿定当耗费大量元神，发动返魂回神之法，届时大人您一声令下，率领我门弟子攻入中原，这真正天下第一的宝座不就……”
巫风直抒胸臆，洋洋洒洒地发表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等到她回过神来，大殿内已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教主向她投去了视线，淡然的，仿佛注视死人一般的视线。
隐隐约约地，她忽然看见了自己去世许久的老父老母，在河的对岸微笑着向她招着手。
“但……但，但大人您一定料到了这一点。毕竟大人……您，有着未卜、先知的秘法……”
“嗯。”教主闻言点了点头。
眼见自己临时组织的措辞起了作用，巫风这才在心里难得松了口气，去世已久的父母也终于不再向她招手——
“小风啊，我知道你很懂。”
座上的青年缓缓地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地来到她的身边。
对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极尽温柔与慈祥——换做常人，这样的表现或许的确有几分说服人心的力量，但换做眼前，换做权倾天下，魔焰滔天的魔尊，这样的举动就只剩下了恐惧了。
如果那位大人有所想法，正道的六大宗门都将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但是你仔细地想一想，你看的是方案，可我定的是前程。你现在否决的不是方案，而是你自己的前程。”
哪怕“小风”这样的昵称实在有点过于怀念，上一次听到似乎还在几百年前，但巫风噤若寒蝉，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站在原地，聆听着青年口中的“金玉良言”。
“今天我下的是令，明天你下的是岗。你以为你是让计划走在了顺利的道路上，但实际上是让你自己停在了事业的道路上。”
青年搂着巫风的脖子，动作极尽亲昵。
俏脸不由得染上一抹殷红，但凭借长久以来对于眼前男性的认识，巫风明白魔尊绝没有那种意思。
可副门主之上到底还有什么职位……冷静一点，小风，魔尊大人分明有着远胜于自己的力量，却没有用上灵力……这一定是要自己表态！
巫风这样想着，恭敬地弯下了脖子。她偷偷地瞄了眼那位至高无上的大人，对方蓦地皱起了眉毛，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巫风凭借出色的眼力还是捕捉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就差一点啊！巫风忽然满头大汗，恐怕自己只要再晚一点，魔尊大人就要大发雷霆，降罪于自己了。
“你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堂堂魔阴门的二当家，被扫地出门吧？”
巫风差点要把自己的脑浆给摇匀了。
“好，现在你看，我说得对不对？”见到了满意的回复，青年这才露出和煦的笑容，语气平稳地问道。
“对，太对了！属下鼠目寸光，大人您深谋远虑，智珠在握。论战术，天下众生都在大人您之下，论实力，黑白两道皆不过蝼蚁蚍蜉。”巫风点头如捣蒜，钦佩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好，就先这样吧。巫风，你下去吧。”
“大人，可是属下……”巫风有些犹豫。
一言九鼎，说到做到的那位大人绝不会食言，这一点巫风还是知道的。
但在那之前，她并不认为任务失败的自己，什么惩罚都不需要。
如果一定要有惩罚的话，那么……
“作为上司，下属的失败也是上司的失败。巫风，难道你希望本座责罚自己吗？”
“巫风不敢。”她不敢表现出失望的神情，暗暗地按下了心中的遗憾。
“本座还要重新拟定战术，不要叨扰本座。”
“喏。”
巫风深深地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
“艹，完全没想到。”
见到巫风彻底地离开了大殿，将厚重的铁门合上，谢琛立马捂住了额头，后悔不已。
换做他人，贸然闯入正派的层层包围无异于送死。
但这可是“镇命人”巫风，魔阴门的顶尖战力，黑榜排行第二，大乘期圆满的强者！
虽然在自己面前抖得像个小鸡崽子，实力可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天下人对自己的实力有些稍稍误解……这黑榜第一的头衔，当她莫属。
“可就是天下第一的魔修，也抗不过资本家的PUA啊。”
如您所想，能够操使这般熟悉的话术的谢琛，的确是穿越过来的。
【叮，宿主预订的长命丹已到账，请签收。】
如同大多数的穿越文男主一样，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就觉醒了系统。
伴随着脑海中响起的机械提示音，一件包裹拖着降落伞自空中缓缓落下。
长命丹，顾名思义，只要服用了就能延长寿命，没有上限，也没有副作用。
对于无法修炼的达官显贵而言，这的确是千金难求的珍宝……但对于只要修炼就能延年益寿的修士，这丹药倒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除了能够永葆容颜以外，谢琛想不到这丹药能帮助修士什么。
“……果然没有半点长进。”
但对于谢琛来说，长命丹的作用就不止于此了。
虽然根本没有抱有任何期待，谢琛还是习惯性地调出了系统的菜单，看了眼自己的修为。那明晃晃的【筑基初期】四个大字，如同四枚银针一样，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头。
虽然筑基期也算是真正的步入修真之途，但寿元却并没有延长多少。
凭借着丹药，谢琛还是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了上千年，但是也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换做常人，哪怕再怎么资质低劣，千年的岁月也足以成就一方强者。像是巫风，谢琛捡到她的时候，那家伙还是差点饿死，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小女孩，一转眼不仅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甚至还是顶天立地的强者。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话所如此，他还没有小心眼到嫉妒自己弟子的地步。
那孩子能有今天的成就，作为半个父亲，他还是对此颇感欣慰的——只可惜，那丫头长大以后，立刻把“师尊”这样的称呼抛在脑后，换作了“大人”这样生冷的称呼。
说起来他原本只是打算久违地和可爱的弟子开个玩笑，没想到那丫头竟然当了真……哎，人与人之间，已经隔了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出生科学社会的谢琛，自然不太接受得了这样传统阶级的隔阂。但穿越的副作用根本不止于此，谢琛感觉自己仿佛和玄学世界有仇似的，功法书里的各种描述那是一句都看不明白。
修炼是修不了一点的，只能嗑点丹药勉强度日。
就在不久之前，他丝毫没有为此感到担心。根据系统任务的指引，谢琛凭借区区筑基期的实力，白手起家，创建了魔阴门，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成就了天下第一的魔门。
就算实力不尽如人意，他依然是魔阴门的门主，享尽荣华富贵，放个屁大陆都得颤三颤的绝世魔尊。
……但今时不同往日。
“得想个办法。”
看着镜中投射出的人影，谢琛喃喃自语。
气运之女……简单来说就是风傲天。这三个字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看过许多小说的谢琛还是明白的。对于这种随手捡本破书都是失传已久的古老功法的天字一号欧皇，不在她成长以前就全力以赴，自己这个最终BOSS百分之一百会败下阵来。
更何况是自己这种完全没有修炼才能的实力只有蛐蛐筑基的最终BOSS。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派出部下为自己代劳。这样的做法自然可以避免暴露实力，但如果恰好派出的是忠心程度低的属下……虽然可能性很低，但考虑到身为主角的气运，就算可能性再低也是百分之百。说个不好听的，派出去的人反过头来刺杀自己，谢琛一点也不带意外的。
考虑到这点，谢琛这才派出了有着自己徒弟与半个女儿这两层身份的巫风，可以说是相当谨慎了。
只可惜，在自己堪称光头附体的微操之下，就连“镇命人”巫风都败下阵来了。虽然让巫风再去一趟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这样做无疑就暴露了自己一开始的要求出了纰漏。
和自己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形象就有了分歧。
“要是我能更强一点就好了。”
利用系统唤出茶水，谢琛拆开了包裹，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功法——《天策》，一边像是嗑瓜子一样嗑着丹药，一边阅读了起来。
“天策一式，囚寰宇。”
每次看到这个标题，他满脑子都是上一世还是学生的时候，打开英文词典，两分无奈，三分羞愧，五分凄凉地念出“abandon”，负罪感彻底拉满。
据系统的说法，功法排行第二十五的《天策》是天阶功法当中最简单易懂的。
但根据谢琛的实际体验，这东西和《时间简史》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哪怕每一个汉字，每一个词语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构成了一句话就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的确没有骗您。《天策》的修炼难度与普通的玄阶功法持平，第一卷甚至比最低级的黄阶还要简单。”
系统的机械女声在脑海中响起，换来的是谢琛的白眼。
“是是是，所以为什么没有功法灌注这种选项？”
在修真的系统文里，功法灌注应该是最常见不过的设定了。
就算悟性再差，只要有“功法灌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宿主是反派，灌注功法会导致根基虚浮，很容易被主角打败的。”
……还有几分道理。
根据各种修真小说的经验，主人公各种嗑药，各种灌注功法，修为一日千里，却从来没见过出现根基不稳的事情。反倒是反派吃了口提升修为的药，就跟犯了天条似的，明明实力大幅长进，却很快败下阵来。
“但是我现在太弱了吧？就算是新手期的小boss，也不可能只有筑基的水平吧。”
“实力的强弱不在于灵力，而在于内心。”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再过一两年，那家伙都要杀上山来，取了我的狗命吧？”
“根据系统的计算，就算是顾青荷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她晋升大乘期，战胜巫风，随后挑战您，至少还有十年的时间。宿主完全可以在十年内变得更强。”
“你指的是从筑基初期变成筑基巅峰吗？”
系统忽然陷入静默。
谢琛多么希望系统小姐能站出来鼓励他，告诉他，他谢琛也能在这十年内晋升大乘期，在最终决战中与顾青荷分庭抗礼。
可惜没有。
系统的沉默震耳欲聋。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