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时分。
无间峰的院落内，寝间的灯盏已经亮了一整夜了。
这可实在是罕见。
聂梓谋虽说是魔阴门的第一谋士，但平日的常务可都犯不着她亲自动手。一般而言，还没等月亮升起，她便早早地准备休息，美其名曰，保养容颜。
现在处理的这些宗门公文，大多都是交由手下的弟子们所处理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可安望着亮了一夜的灯盏，难免心生忧虑。
依照天剑派长老的派遣，她卧入魔阴门副门主聂梓谋的门下。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那位忠心耿耿的副门主不仅接受了自己这个卧底，甚至主动向自己提供了另一位副门主巫风的情报。
修士间的争斗，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全都是一个样子。
想到这里秦可安不免叹了口气，看着身上朴素的白衬衣，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聂梓谋帐下的弟子全是男人，为了掩人耳目，她也不得不以男性的身份示人……
这件事本身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地方，但每每想到自己根本连易容术都不必用，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别，她又未免有些难堪。
“秦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为什么师兄们都在这里？”
秦可安忽然心中一惊，回过头来，看见的是与自己同门的各位师兄。
“大家看到师弟忽然不见了，便到处找你——怎么突然到师尊这里来了？师尊有说过，近几日的公司都交由她老人家来处理了吧？”
为首的大师兄面露担忧，一把抓住了秦可安的肩膀。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秦可安早就明白了这些人的性格……也明白大师兄为何如此关照自己。
面对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秦可安不禁咳嗽了几声，坏了当前诡异的气氛，这才说道：“我看到师尊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便心生忧虑，想要来看望看望师尊。”
秦可安自认为自己的话术无懈可击。
听说师尊愿意接手自己的工作，隶属于聂梓谋门下的弟子们本都喜气洋洋，心想这是太阳打西边升起了，巴不得点几门鞭炮庆祝。
但当他们看到夜过了大半，自己的师尊甚至还在案前处理公文，虽然心有紧张，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便在大师兄的带领下下了山吃酒。
以担忧师尊为名，自己先一步离开酒宴倒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师尊她……没事吧？”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倒没什么问题，但到了东边还不落下去，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师尊他自从见了魔尊大人以后，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何止！我看见师尊面无血色，还是要大师兄和三师兄去搀扶才回的山！”
“难道说……师尊他……”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已经脑补出了剩下的内容。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众弟子的脸色刷地变得煞白。
“够了！你们都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师兄登时怒骂道。
但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底气不足，以至于这句话与其说是否定，倒不如说是肯定。
一位胆子稍小的弟子磕磕碰碰地附和道：“可是，大师兄您也知道，师尊让我们给巫副门主少拨点经费，又暗中张罗原本去巫副门主帐下的弟子拜入师尊门下……这些事情要是给魔尊大人知道了——”
“那我们都得掉脑袋！”
大师兄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就别说了！听好了，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师尊有难，我们也不能幸免，只能想方设法，让魔尊大人网开一面。”
见到此情此景，意识到自己的嫌疑被排除，秦可安不由得舒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们打算用什么办法讨好那位千面修罗，但秦可安对此并不感兴趣。
反正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只见众师兄的目光扫过彼此，最终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你们……你们为什么都在看秦师弟？”大师兄顿时皱起了眉。
“诶？”
“大师兄，你也知道那位大人的性格。”
“诶？”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师兄我——”大师兄表现出毅然决然的神色。
“诶？”
“可是那位大人……”
秦可安不知道眼前几人在说些什么，只见大师兄艰难地撇过脸去，退出了众人的讨论。
她看见几双殷勤恳切的眼睛盯上了自己。
“秦师弟，平心而论，师兄们平日待你如何！”
“是啊，师弟。还记得你刚刚入门的时候，是师兄们帮你铺的床铺，购置的睡衣，也是师兄们带你熟悉的宗门，体会我门的风土人情。”
“所以——”
*
“所以你就穿成这样，来到我……咳，本座的面前？”
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琛只觉得五雷轰顶，脑瓜子嗡嗡的。
是，他明白聂梓谋的那群弟子们护主心切，毕竟自己在外的人设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要是责怪下来，屠座山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让人意外的地方。
但问题在于，这……这难道是正常人类能想出来求情的方式吗？
冰肌玉骨，眉目如画，身着一袭青紫色的袍子，漆黑亮丽的长发盘成小髻，眼前之人明明是这般美得宛如天上的仙子……
但，谢琛依稀记得，聂梓谋似乎是不收女弟子的。
“晚辈……晚辈只是顺着几位师兄的意思，所以才……”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男人，谢琛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几句网络名言。
——你就是被小男娘给害了，所以不能和兄弟好好处了（龙图脸）。
“够了够了，本座不是责怪你。”
这傻孩子大概是被几个师兄给骗了，稀里糊涂穿成这样来了。
哎，就算是修真世界，霸凌也不是罕见的现象啊。
“那……您是要责怪师兄们吗？！”秦可安忽然紧张起来，“这不怪师兄们，是我、我自己愿意的。如果，如果大人您要责罚师兄和师尊，就请先责罚小可吧。”
秦可安也不是什么深居简出的富家千金，听说凡人中的权贵们似乎有专养婢女，当做自己小妾的习惯。使用牌号作为女子的称呼，也是那些富人们常见的情趣。
“千面修罗”，魔阴门的魔尊，黑榜榜首的那位凶魔，自然不会有这种凡夫俗子们的癖好。那位凶魔的爱好更加特别，更加特立独行一点——
比如说，明明身边有着巫风与聂梓谋两位佳人，那位凶魔却千年来未有妻妾，原因似乎便是魔尊大人不喜女子所致。
又比如说，虽说魔尊大人不喜女子，却对女性的衣着颇有见地。
故而门下弟子们得出结论，那位凶魔虽不喜女子，却酷爱穿着女子服饰的男子。
虽然接触那位凶魔的契机稍有些许过激，自己明明是女性，却要扮作男扮女装的男性，唯独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但抛开个人因素，作为卧底，见到那传闻中的“千面修罗”也是极好的。
秦可安佯装羞怯地抬起头。
她看见了一双淡然的眼眸。
秦可安想的这些，身为当事人的谢琛并不知情。
身居高位者，自然少了众生的议论。近百年来，除了左膀右臂的巫风与聂梓谋，他平日里只见过宗门里的几个高层，普通弟子们讨论的话题，他当然一无所知。
倒不如说，他一直有好奇过，为何魔阴门都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的魔门，为什么前来投门的大多是些取向不怎么正常的男人，全然不知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便是他自身。
“千面修罗其实是喜好女装男子的龙阳之好”，这样的说法在民间早已流传开来，再加之本人“阴郁”的表现，以讹传讹，便这样流传开来。
“本座……”
面对着眼前这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谢琛顿时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娇小可爱的佳人忽然说出“请随便惩罚我吧”这样如狼似虎的言论，饶是正常男人都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但……这是个男人啊？
虽然很可爱，但是是男孩子啊？
交揉着挣扎，恐惧，以及不安等一系列的情绪，谢琛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现在的脸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好在经由长久的练习，谢琛对于自己的表情管理还是稍有几分自信的。
当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映时，他的脸上会立刻切出一场雷打不动的冰山脸。
就比如说现在。
他察觉到了自己表情即将失常，便立刻切出了冰山脸。
“小可——啊不，秦可安对吧？”
“晚辈在。”
“放心吧，本座没有责怪你师尊的意思。聂门主是我门的至宝，本座虽为一介武夫，但还是通晓几分人之常理的。”
秦可安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两行清泪不由得自眼角流下。
“谢魔尊大人开恩！”
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找梓谋麻烦的想法啊……
虽然聂梓谋总是能想出最好的策略，但是在她面前，谢琛总觉得自己像是清水里的小鱼苗——就凭自己的那点心机，怕是根本不够那家伙玩的。
“对了，本座还有个问题。”
秦可安惊恐异常，化作脸上，便是一副惨兮兮的，快把妆都给哭花了的模样。
“那个……魔尊大人请问吧，晚辈、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终他作出了一副俨然赴死的架势，惹得谢琛颇感无语。
“你有没有兴趣和本座同行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