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稍显荒凉的黄土路上,道路两旁枯林遍布,而距离我右手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还有着一条宽广的河流。
在向克里村的安迪村长打听有关沐水村的情报时,他曾说过,这条河对于沐水村而言算是命脉一样的存在,本身这个村落就是傍水而建、靠水维生,“沐水”一名也正是源自于此。
至于那个老爷爷为什么会连这种事也知道,据他本人所言,沐水村的村长原本是他的亲生兄弟。
只是在大概几十年前,他们因为某些事情起了争执,从而导致二人分家,另一个人便带着村里的几个人一起离开了村子,最后在这个地方落脚,几年时间过去,“沐水村”也就此平地而起。
虽然这个村落的诞生多少离不开这对兄弟的争吵,但这么多年过去,时间也不知从何时起就抚平了两人之间的裂痕。在两个村子一来一往的相互扶持之下,它们也从十年前开始就变成了至亲的邻交。
时至今日,安迪村长也记不清当年他们到底是为了何事非得撕破脸皮,只是他从自己现在的年龄角度去想,那大概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吧,无聊到两个当事人都无人再记起此事。
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几天前,克里村来了一位受了重伤的贵族少年,据他所说,沐水村遭到了哥布林的侵袭。
得知这个消息的安迪村长当即安排了几个脚程快的人前去探明情况,可最后只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整个沐水村里,无人生还。
而那位受伤的贵族少年后来也向安迪村长做出了承诺,只要他养好伤,就会立刻前往离这儿最近的希里亚城镇,委托冒险者来解决此事。
这便是这次哥布林讨伐任务的诱因,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委托的酬金会高达八千利尔斯。一切都出自那名贵族人士之手。
“如果她们的想法和我一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她们行动的时候要是能再多想想......”
把整起事件简单梳理了一遍,我大致知晓了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也还是决定要以身试险。
在听完这两个村子的故事后,我多少也为安迪村长暮年失去至亲的遭遇感到遗憾。如果那两人在得知此事之后的感受与我相同的话,那么推动她们来到此地的动力源,就应该不是珂朵莉亚嘴里所说的盲目自大,最起码不完全是,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她们心里对这起悲剧感到的共情吧。
只能说,她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就是行为上,还是犯了和盲目自大一样的大忌。
“那是......什么?”
正当思索时,远处的地板上,有个东西把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还没等我来到那个“球形物体”的跟前,我就已经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本还有些燥热的身体,忽然爬上了一股冷气。
“这......”
这哪里是什么“球形物体”......
那带着干涸血迹的,分明就是一颗人类的脑袋!
那颗破碎的头颅黑发散乱,全是血污的脸上还维持着扭曲的表情,瞪大到近乎夸张程度的眼眶,似乎在诉说着主人哪怕在生前的最后一刻也依旧在遭受着非人的待遇。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颗男性人类的脑袋,意料之外的情景使我的思维停止了长达数秒的运作。
“呵......是个头,呵.....呵......”
然而当我抬起头,看见失去头颅的身体就倒在不远处的道路一旁,以及那被血液沾染的泥土路时,我就再也没法用笑声去掩盖自己的慌张了。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当我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变得相当紊乱的时候,我早已朝着前方开始了漫无止境的奔跑。
盘踞在内心的不安,犹如极速生长的藤蔓紧紧缠住我的身体。以往在虚拟作品中听闻过的、被怪物掠夺的村庄场景一个个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可理智却告诉我,现实不可能会那么简单。
我要亲眼确认,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甩掉汗水的速度飞驰了一段时间,我逐渐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肺不断从鼻腔和喉咙中索取着微薄的氧气,从耳垂开始,整个脑袋的温度还在不断攀升。
每吸一口气,喉腔都会传来火辣的疼痛感。但我还在不停地加速、再加速。
越过快要枯萎的灌木丛,接着再穿过一片枯木丛生的荆棘地,当我来到一处没有遮挡物掩盖的空地上时,左手边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大致的村庄轮廓。
一直在加速狂奔的身体,也在这时踩下了刹车,不自觉停了下来。
“什!”
眼前......从现在开始,我所目睹的一切都在使咽喉止不住地发出干哑的声响。
远处的太阳逐渐与山头并齐。残阳似血,头顶的苍穹也应景地变成了让人不免感到惊恐的血色。
“不会,吧……”
——整个沐水村里,无人生还。
安迪村长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起初,我对他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能够表示理解,但对他慌恐的语气却始终也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现在,我的心脏却跳动得如此剧烈。我本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下一秒我便反应过来……
这都是真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如果……如果今天我真的能够活着回去,那我敢肯定,眼前的这个场景绝对会叫我终身难忘。
至少在这辈子,从我看到这里的第一眼开始,它就已经在我的身上打上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
出现在眼前的,由大大小小的木屋所划分出来的区域,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死亡的坟场。
村庄中,视线所过之处遍地都是被踩踏过的痕迹。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村庄内外到处都是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尸体,看上去明显已经有些时日了。
妇女与孩童的身体凄惨地倒在一起。当我看到部分尸体的瞳孔因为巧合朝向我这边,还有他们那一张张没有生命支撑、黯淡无光的面孔时,我仿佛都能听到他们临死前最后的一丝惨叫。
——救命!
——有谁能来救救我啊!
——求求……你们了,放……放过我的孩子吧!
——不,不要打了,不要……不要啊!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我,这时也陷入到了前所未料的震惊当中。
可光是看着这幅光景,这些村民的声音就已经在幻想的编制下,以失去色彩的语调在耳边响了起来。
“呃……!啊......!”
说不出话。
明明想说些什么,明明看到这一切,我一定会想去说些什么。
可反复张合的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办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哪怕只是一个字都做不到,只能像是个刚开始学习说话的孩子一样胡乱地低声叫唤。
一时之间,我如同丧失了语言能力的病患,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这个惨遭破灭的村落。
村里面大部分人是被刀剑类武器砍杀的,可这部分人却或许是整个村子里面最幸运的一部分,因为就在距离这些尸体的不远处,有一些人甚至连脑袋都不完整——血肉模糊不清,像坨烂泥一样揉在一块。
凶器是某种重物,毫无疑问他们是被谁用什么东西直接给活活敲死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女人的尸体浑身赤裸,估计是在生前被羞辱至死。有的甚至连身体都不完整,在村子的一隅还留有碎尸。
在村庄的外圈,十几个男人一个个手握农具,和看起来像是猎人的男人倒在一块。看样子沐水村在遭到入侵时,村里的男人们并没有第一时间陷入恐慌,而是像这样全部集中到了一起,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拼死抵抗侵略者,直到他们的生命消散。
然而,这一切仍然没有改变其他村民遭遇屠杀的现实。
一个将近二十户人口的村落,就这样被外来者毁于一旦。
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遍布在被烧毁的房屋之上,木制栅栏连同金色的穗苗一起散乱于焦黑的泥土当中。所有村民的生命也随之埋没。
就如同安迪村长所说的那样,整个村庄内外……无一人生还……
“——!”
头脑有些发昏。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变得相当急促,严重的缺氧使我不得不从信息量庞大的画面中脱离而出,仅凭尚存的一丝理智调整自身气息。
可与此同时,我的腹部也开始骚动了起来,远比亲眼目睹晶狼尸体时还要庞大的反胃感充斥全身,哪怕将胸口的皮肉抓到生疼也无法抑制。
难以忍受,我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唔——!呕——!”
以往,我从不在意乌鸦的声音。老一辈人总是迷信地跟我讲,遇到乌鸦的时候绝对要绕着边走,不然会惹上一身厄运。在他们眼里,乌鸦便是不详的化身。
可我从不在乎,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我从来都不信听上乌鸦叫两声就会发生灾难。
可是,我现在是怎么了。
当我重新望向沐水村内,就像是理所应当的,能看到有几只乌鸦在啃食着那些村民的腐肉。
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里有尸体,所以肯定会有乌鸦来访。
可是现在,我却对它们有着这样的习性而感到害怕。甚至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起,我又开始喘起了粗气。
——这就是哥布林吗?
我拼命按压着发闷的胸口,心中思绪已如乱麻。
哥布林……
原本,这应当是在任何关于异世界的虚构题材中,除史莱姆以外最低级的怪物。
哪怕这其中也有着个别独特的存在,但也依旧逃脱不了被勇者队伍拿来当刷级工具的命运。
但是,在面对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对象时,它们能干出来的事情绝对能超乎正常人的所有想像。
现在我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现实与幻想的差距究竟在哪。
为了将目标击杀,为了让自己享受一时的快感,什么手段都能想到,什么手段都能干出的怪物。
这是以屠杀、侵占他人村庄为乐,每个异世界中都会遭到其他生物唾骂与厌烦的存在。
它们绝不是什么所谓的“经验提款机”。
它们是所有村民的噩梦。是所有敌对生物中,在凶狠方面真正具备代表性的......
——真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