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扬学长？……真的是你么？”
另外一头的青年无声沉默着，但是他头上的灰色蒙面巾已经肉眼可见地渗出汗滴了。时间越是拉长，封闭银行内部的气氛越是燥乱不安。我们是热锅上的蚂蚁，倘若再拖延下去，只会剩下一个烈火油烹的结局。
而连同我们一同被烹烤的，定然会包括着这对父子。一旦撕票，外侧的特警会立刻突破墙壁封锁，将他们当场射杀——一个无人生还的世界，达成了。那么，会有那么一个所有人都得到Happy Ending的结局吗？
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前来的魔法少女，能够满足他们的愿望——利用以太治愈病床不起的小白杨。随后两位父子便无憾地释放人质，投降自首。那样我就能带着妹妹回家了，回家……妈妈还等着我们，没有我塑料袋里的番茄和里脊肉，她还做不了饭。
我们一定要回家吃晚饭的，一定不能让妈妈担心了。
“……你也是希望县立高中的高中生，还有你妹妹，她在初中部？”
白扬背倚靠着柱子，神色似乎有些疲倦。气氛太过凝重，他也愿意小唠一两句家常来调节气氛。他从冲进银行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盯着我和妹妹——我们身穿的水手服袖口上，别着铜光锈色的旧校徽。
他的父亲瘫坐在地上，已然不阻止我们聊天了。他也怕再这么陷入无言的死寂后，有人会失去理智暴走，然后杀掉所有人。他摘下面罩，安静地侧耳倾听起来。
“是的，我们都知道你。二年前……你为什么没去读大学呢？真的像传言所说的那样，你去辅导机构靠着复读赚钱么？”
“……我都给辅导机构的老师说过，要保密的……”
“不是老师传出来的。是县立高在那儿补课的学生。他们说在机构里见到过你。”
“……好吧。”
“你两年之内，就靠着……”座位另一侧的中年女银行职员对他小声说道，同时斜眼瞥了一下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没有阻拦他们的对话。于是她进一步发问了，“靠着复读赚奖学金钱，挣了两百万？那是好大一笔数目啊！”
“我挣了一百五十万。我父亲凑够了剩下的钱。”
他说话不多，口气里沉淀着无奈与悲苦。想必这两年他过得一定很痛苦——为了救妹妹的命，每次考试都得竭尽全力，假若最终高考场上的成绩不理想，一旦拿不到奖学金，他的妹妹就会不治而亡。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他竟然还能连续三年考上国联大，果真令人称奇……
“诶，我知道这小伙子。他不是咱们县前年的大状元么，上过报纸的那一个！”手提菜篮的大妈也加入了闲聊，“小伙子，你真是好样的，阿姨给你点赞！为了救妹妹，甘愿牺牲自己的前途，你是真正的男子汉！”
“我没有任何选择。我必须救她。”他的眼神忽明忽暗，但只有提及到妹妹时，他的眼里才有了光。
“光翼以太真的收了你们的钱不办事么？什么混账公司！”一位老大爷突然巨声呵斥道，“两百万说吃了就吃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我在微说文章上看过，说它们家的以太治疗包治百病，但是治疗费贵得很，咱们平头老百姓根本要不起，而且据说治疗名额还得摇号排队！”带着眼镜的保安师傅插了一嘴。
一个想法突然如闪电般窜过我的脑海。假若这个疗程需要排号预约，而后面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来抢号，那么光翼以太很可能就把小白杨的名额挤兑下去了！
“摇号排队？学长……莫非，光翼以太把你们的名额排挤掉，给了其他出更高价的人？拿到你们号码的人，是不是出了七百万左右的价格？你们给不上这差价，他们就把名额转给了那个人……”
学长的眼神黯淡下去了，就像被冰雹打过的茄子。他用沉默回应了我的说法。想必是如此了。
“……刚才我在镜头前说太激动了，”长久保持缄默的父亲突然开口，“光翼以太其实没有取消掉我们的治疗名额，但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把我们的预定名额向后推移了，”说道此时，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再也支撑不出了。他往墙壁上靠去，像一个被抽了线的人皮木偶般，活生生地垮塌成一摊烂泥。
“下一个治疗周期，要排队等到明年。但是医生给我们的诊断是……如果小白杨再不得到及时的治疗，她只能再活三个月……”
“岂有此理！那不是让你们家小妹去死么！？”老大爷愤怒地一拍椅子，几乎要冲得一下站起来，“有钱人花钱就能乱改规矩，穷人就该活受欺负！？”
被挟持的记者一直在动笔，他随身带着个小笔记本上，上面已经写得是一片密密麻麻了，“等这一切结束后，你们愿意我把你们的故事写成新闻发布出去么？有了舆论给你们造势，你们能够博得广大群众的同情，身份和立场也能完全逆转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不惜命来做挟持这种事情？常规的发声手段我们早就试过了！我们找过电视台，找过自媒体，没人敢为我们说话！我们在微说平台上发布过文章，不过三分钟就被管理员封了账号！算了吧，你就算真写了新闻，你的主管也不会让你把它报道出去的！”劫匪父亲的声音已然听着有些自暴自弃了。
记者思索了两秒，最终停了笔，将写到一半的小笔记放回到兜里。
“姐姐，他们不是坏人？”妹妹早已止住了啼哭，她比我想象中更富有同理心，更勇敢。
妹妹倒还真问住了我。于情来说，我不认同他们是穷凶极恶的绑架犯，只不过是另外两个被大公司迫害的可怜人而已，但是于理来说，他们确实犯下了罪行，且步枪仍然开着保险，砍刀的寒光依然锐锐，我们随时都有被伤害的可能性。
“小雨，人……人是很复杂的生物。不像动画里演的那样，人是不能简单地被贴上‘善’与‘恶’的标签的，就像……”我攥紧了胸前的五帝钱串。略微生锈的五枚铜钱，串联起来的鲜红色吊绳，无时无刻让我回想起那个人，那个魔鬼，那个混蛋，那个毁了我们家庭，却又拯救了我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