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夜我也没怎么睡好。
明天是周六——是我成为所谓“半龙人”后，迎来的第一个周末；也是第一个没有了妹妹陪伴的周末……我从手机备忘录里删去了跟她有关的所有事项：陪妹妹去逛儿童乐园；带妹妹去上课外兴趣班；在她生日的那天，带她去看一次魔法少女的线下演出。
这些事情，我都不用再做了。我都不用……
我永远没了机会。
我的眼泪滴落在亮着蓝光的手机屏幕上。我在滚动翻看相册里妹妹的照片。这张是我带她去魔法少女主题游乐园——她笑得多么开心，和身边一位黄绿色的魔法少女勾肩搭背着；那时，我们绝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死在她憧憬万分的魔法少女手中。
这一张是她八岁生日的照片。我们一起切分蛋糕，点燃蜡烛，朝着镜头比划着V字，她粉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白花花的植物奶油。我在她的生日上答应了，等到了她成年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带着她去一次希冀城，到那著名的天使之声大剧院做一次圣地巡礼。我们各自喜欢的魔法少女团体，都曾在那儿站开过轰轰烈烈的表演。
但现在，我只想把屋子里和魔法少女相关的周边、海报、道具……全部烧成灰。
她们原来只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
我睡不着。起身捣鼓抽屉，我找到了小时候珍藏的签名CD。“路西法与夜之审判”的一单，也曾是我最喜欢听的歌曲之一。这个团体由两位魔法少女组成，光属性的堕天使路西法，和暗属性的光天使夜中心。两位少女的属**错，性格互补，是她们的一大卖点，也曾一度让她们爆火。
“你们也曾是我的榜样。你们也和她一样吗？……会做这种戕害无辜者的行为吗？”
我撕下墙上的海报——上面还留存着心的亲笔签名，把两人的四分之一手办收拾起来，丢到袋子里——在平时，我可是小心呵护着这两个手办，擦得干净亮丽，轻放轻拿，不敢有丝毫剐蹭；但现在，我粗暴地把它们全部甩到袋子里。手办、海报、吧唧、CD、立牌……全部丢进了黑色的塑料袋里。
收拾完后，我的房间便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空阔感。墙壁上留出了大段的黄色墙皮，书桌上只剩下寥寥几本课本，和做题本、草稿纸混在一块，桌面显得凌乱不堪，
原来，我的前半生，全花费在了追随魔法少女的偶像泡沫里啊……
路西法和心，她们毕业了。而在今天，我也毕业了。
收拾走所有和魔法少女相关的物件，并没有让我“眼不见心不烦”。我还是睡不着。胸口的压抑感只增不减。这股压抑感的源头跟魔法少女没关系，我自始至终都清楚，失眠的根源来自妹妹。我没有给她读故事书。
她早已过了需要人哄着才能入睡的年龄，然而她依旧固执地要求姐姐给她读睡前读本。她的姐姐啊，只有在她安心地入梦之后，自己才能如释重负地睡着。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睡前读本，是读着哄我自己入睡的，而不是妹妹。
我翻找书架，拿出她最喜欢的故事书，打开到书签留着的地方。我刚念了几句，忽的也没心思念下去了，那故事书的主题，还是魔法少女打败恶龙、拯救世界。俗套的剧情已经够了，每一个光鲜亮丽的招式名称，只会愈发让我心如刀割。
我把故事书丢到一边，捂住眼睛，强行让自己睡着。
我不能称之为“睡眠”，我只能称其为“间歇性失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胃翻江倒海，像是要逼迫着我把胆水都吐出来。我的身体也很酸痛，尤其是翅膀和尾翼，我还没适应带着这些新器官睡觉；拜它们所赐，我只能维持侧躺的睡姿，而这让我的脑袋尤其不舒服，晕乎乎的，加上一对角的重量，走路几乎都像是颠三倒四的不倒翁。
但我还是洗漱完毕，换好了常服。母亲把我所有的服装，都改成了适合半龙人身型的版型。该说是专业的裁缝，宽松的棕色夹克衫和牛仔长裤在母亲的改造下最好地适应了我的身型，我的翅膀和尾巴能很顺利地穿过衣服上开出的缝。
“可儿？”母亲敲敲门。
“怎么了，妈妈？进来吧。”
妈妈推门进屋。她的黑眼圈也不比我淡，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也没梳理过。她也没睡好。
“是殡葬馆那边。他们发消息过来了，要我去认领小雨的遗体。”
我没有做声。
“妈妈想让小雨走得体面一些，至少早一点让她入土为安……明天办她的葬礼吧，一切从简。因为这结界的作用，其他人都不会意识到小雨已经走了，所以能出席葬礼的只有我们两人。”
“我知道了，妈。”
“你要和妈妈一起去殡葬馆那边不？再看看小雨。”
“不了，妈。要我现在再去见小雨，我真怕自己会冲动做出些傻事来！我想转换下心情……出去走走。”
我留着泪，胸腔中却满是愤懑。我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能保护好小雨。
我也隐瞒了自己今天真实的行程。我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在追查魔法少女，更不想让她知道竹钰的存在。她已经失去了小雨，不能再失去我了。
对不起，母亲。
我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做。我不能原谅那样懦弱的自己。
“好吧，是要和秋他们出去走走吗？小心安全，身上零花钱还够吗？不够妈妈再给你些。”
“不用了，够用……”
和那位魔法少女出门，大概率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的。
“好吧，在外面注意一点。中午回来吃吗？”
“不了，外面随便吃点。”
“别老在外面吃，不健康。晚上回来吃吗？”
“不知道。”
“……那妈妈反正多做一份，你要是回来得早，就趁热；晚一点，妈妈就热一下菜。想吃什么菜？”
“番茄里脊。”
那是妹妹最爱吃的菜。
“好，好，”母亲木讷地回复了两声，“那就去买两斤新鲜牛肉——……可能吃不完。一斤吧？”
“差不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