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好无聊啊。”周祝打了个哈欠,又嘬了口奶茶,撑起脑袋看向咖啡馆大开着的玻璃门。
只见屋外的天空早已被絮状的浓云遮盖了。乌云翻滚,空气中的闷热都已经绷紧到了顶峰,直往下掉去,只是风还没大到能直接灌进屋里来的程度。
“你说他会来吗?”周祝看向吧台后的白子鸾,略有些不满地说道。
正在擦拭杯具的白子鸾怔了怔,旋即笑了笑,然后从吧台底下拿出一个与咖啡馆装修格格不入的紫砂茶壶,在周祝面前的杯子里加了点凉茶。
“他一定会来的,再等等吧,要不喝点凉茶?”
周祝扫了眼茶壶,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拒绝了白子鸾的好意:“算了算了,我还是喝这个吧。”
这个指的是白子鸾在旧街记忆鼓捣出来的新品奶茶,味道还有些奇怪,喝到嘴里火辣辣的。这新品也还没有定名,所以……
“你就别喝了,这不是给你喝的!”白子鸾捂了捂额头。
“为什么?”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啊?”周祝差点把杯子甩出去,“那你还给我喝这个。”
“你的还在做呢。问都没问就把他的给喝了。没办法,我只能再做一杯了。”
“所以,你就想让他来给你参谋参谋名字?”
“嗯。”
“谁信啊。”
傍晚的“旧街记忆”里并没有多少客人——这并不是门面大小的问题,不过旧街记忆的装修倒跟它名字里的形容词一样,真算不上怎么新潮,很难想象让白子鸾为之兼职工作的店面老板的品味。
周祝坐在吧台前,边胡思乱想边吃着白子鸾招待她的蜜饯,等到她把第五包蜜饯撕开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此时咖啡馆许久未换的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了一个20岁左右模样的青年。
“对不起啊,之前在医院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抱歉!”他的头发被屋外的大风吹成一蓬,再被他手一挠就更乱了。
不不不,新奇的是,他不是自己推门进来的,而是白姐远远看见他后亲自走出吧台给他拉开门的。
这是,老板回来了?
周祝在先前的闲聊中听白子鸾提起咖啡馆的大老板外出将近半年今天终于要回来了。但青年与白子鸾的交流让她大致猜出来人的身份。
直到白子鸾给他俩互相介绍,她才得知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青年就是今天见面的人。
姬如灵坐上吧台前的椅子,看向右边的短发少女,二此时人心里都生出了一种长辈安排交朋友的错觉,那是所有正常人类都会自心底生发出来的一种错觉。
当然,现在聊这种话题显然是吃饱了撑着,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至于怎么打开话题,就看她的新品够不够了。白子鸾心想。
欣然受邀体验新品,半杯奶茶进了姬如灵的肚子,他的脸瞬间红成了个大灯泡。
等到白子鸾在闲扯中提到那个女孩之后,眼前的姬如灵显然显得有些萎靡。
听白子鸾说,今天此次就是为了他的那个妹妹。
姬如灵的妹妹林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姬如灵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林久比他小三岁。虽说她并非自己的亲生妹妹,但长年的相处让林久在姬如灵心里留下了不浅的印迹。
在他印象里,林久一直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因为在她来到家里时,身体就检查出各种各样病症。
而这病症多且复杂,除了常见的贫血、支气管炎等,甚至还出现了在这个年纪根本见不到的骨质疏松和肌肉萎缩等病症。而这些病症往往好转又复发,几次进人民医院住院,医院的医生就给出了“异常病症”的结论,再没有过多解释了,也只拿出过保守治疗的方案。
也有医生推荐过说去江城的一家名叫“新绿地”的疗养院看看,可那种私立医院很明显是忽悠着人进去宰的货色吧。
听到这,周祝差点当面笑了出来。医生的诊断自然是对的,周祝也明白了白子鸾今天突然叫她前来的原因,新绿地疗养院她更是熟悉。
这场为收集情报做出的戏在姬先生以古怪的表情给新品命名为“酱香奶茶”后结束,作为事主的他可怜地被无良商家的新品奶茶醉得倒头就睡。
——这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了。
-------------------------------------
市人民医院,东楼某护士站。
走廊上的红色电子屏上的时间停留在了19:44这串数字上,而在这个时间段就算是在住院部,医院里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动静。可今天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分了,整栋住院部都安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振动的声音,空气中还诡异地弥漫着一股不薄的黑色雾气,把医院日光灯的光亮给削弱了七八分。而后者的光亮在黑暗中挣扎了没有多久,熄灭了。
安静的四楼走廊,一道人影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摸着黑闪进工作台。黑暗中一道屏幕的亮光把她的脸照亮。
在向狂躁症简单汇报完这处大范围梦境反应源头的情况后,她收起了手机,探出半个脑袋扫向四楼的走廊。走廊仍然是十分安静,在梦境魔素的作用下,不与异常现象相关的普通人都以安详的姿态沉睡着。
例如说她身边趴倒在桌上的护士,左手就还拿着她播放着短视频的手机,头搁在了值班表上。
不过,如果不早点作为,这片成因未知的梦境的侵蚀度一上来,这些普通人就会首当其冲地成为被侵蚀的对象。
周祝看向四楼护士站工作台上被昏迷护士压住的一册住院单,上面记录了医院东楼四楼骨科的住院信息。
她小心地把护士挪开,借着手机的一点点光亮粗略浏览。
在收到第一例目击报告后,作为最靠近医院的勤务干员,她就理所当然地接下了侦察和联络的任务。
“林久,东楼409,骨科……”
她将纸张缓缓放回原位。先前被白子鸾安排着在咖啡馆见面就是因为姬如灵的这个妹妹的“病症”。医生的诊断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至于为什么对姬如灵遮遮掩掩,自然就在“异常”二字之上了。
为零区收集异常有关人士的情报也是勤务干员的职责之一。
“林久,零九,好像是同音啊,倒是挺巧。”
“我很好奇啊。”她喃喃自语道。
想必这个林久估计……
“噔哒哒哒……”安静的院楼内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奇怪的异响,但碍于梦境魔素的干扰,周祝丝毫感知不到它的来源。
但她知道未知就意味着风险。
周祝从口袋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握在手中。那是一把无鞘小刀,小刀通体黝黑,很薄,因而看起来十分锋利。刀身没有什么特点,只是握持的短柄通体暗黄,还有些透明。
也不知道它放在口袋里为什么没把口袋划破……
她打量着右手的小刀,左手攥着一根打火石,刀身往上击打,但没有任何反应。
“玛德,这雨淋的,根本打不出火啊!”黑暗中,她暗骂了几句,扔掉打火石,又摸索着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翻找了几个口袋,终于找到了一个只剩一点燃油的打火机,那是上次跟其他几个干员聚餐时从华子手上顺来的。
她甩了甩手,点着了火机,细小的火苗根本没法照亮这周围一点点黑暗。
但这就足够了。
心念一动,盛大的火焰从小火苗中展开,在空中画出几道火线。似乎是驱散了什么,火线所过之处,遮挡视线的奇怪的黑雾不见了。
闪。她心里轻轻念着,在她周围的火线登时爆炸开来,闪出的亮光照亮半条走廊。然而闪光似乎并没有火线那么好用,仅仅是照亮了片刻,那种黑雾就又笼罩回来,只是略微削弱了少许。
“是什么没有记录的魔素种类吗?”周祝微皱眉头。
虽说她与姬如灵只是萍水相逢,也不知道这个林久究竟是不是她心中猜想那样……但是作为零区的干员,在处理异常事件中就应该想尽办法排除不稳定因素。
“是这里了吧。”周祝走到409病房的门口,看了眼门牌,又环顾四周。这种未被记载的奇怪魔素对一般人体的伤害应该伤害不大,短时间内只是会让人致幻昏厥。普通人虽然看不到,但她这种身具能力的异常者还是能够感知得到的。
梦境对她的影响也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大,短时间内最多就是让精神难以集中影响能力或者术式的发挥罢了。
但长时间身处高侵蚀度的梦境中,能力者受到的侵蚀发作起来会比普通人更加严重。
我进去看看情况,周祝心想。反正在『狂躁症』给她新安排前,她估摸着自己还可以有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待在这片梦境侵蚀中。
她缓缓推开门,病房内有三张床,仅有最左边的那张床上有人,林久就躺在那里。
病房里,周祝站在林久的床头,床上的女孩平躺,沉沉地睡着,鼻息平缓。她五官清秀,灰发平摊。
灰白色的头发。周祝暗道。看来白姐跟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施法者分支的异常者长期直接与魔素接触,身体或多或少会因其发生一些改变,少数严重的甚至会出现类似侵蚀产生的病症。
而这种与常人的区别一般会在上世纪中叶以来启用的异常装置『无知之幕』的影响下不被常人察觉。
不过,身为异常者还能在这么一大片梦境中睡着,也是少见了,应该异常能阶不高。
异常现象语境中的“梦境”不是真正意义上人类的梦境,而是一种夹杂着心理暗示、生理和精神状态影响等等的概念类型。
床上少女白皙的颈部挂着一串吊坠,引起周祝的是那条编织绳上挂着的一块棱角分明的黑色透明石头,周祝手上的火光正透着那块石头摇曳在床上少女的胸前。
周祝摸了摸鼻头,将维持光线的火机放入左手,另一只手从袖里抽出了那把之前打不了火的无鞘小刀,在微弱的光线下,小刀刀身上的淡金色纹路隐约可见。
周祝慢慢打量手中的小刀,又看着林久的吊坠,眉头微蹙。
那是……
周祝慢慢抬起头,确认眼前的少女沉睡之后,撑着床沿犹豫着,踮起脚去拿林久脖子上的吊坠。
我真不是要偷东西的!能力者的事情,能叫偷吗?我只是要看一下,确认一下!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周祝胡思乱想着,不是很干净的小手就已经点到了那个黑石。
事实证明,在没有足够的实践经验的情况下,安排勤务干员独自出任务不是很明智的选择。
比如,做小偷小摸的事情被当场抓住。
周祝点上吊坠的右手当场被不属于她的一只手抓住。抬头一看,跟她四目相对的是一对暗红色的眼眸。攀住她的手冰凉,也让周祝瞬间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火光闪烁之下,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额……我不是要偷……”周祝歪起眉毛,尴尬地解释道。
躺在床上的林久没有回答,她忽然脸色一变,抓起周祝的手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上,用的力气仿佛不是一个病人。
“啊,你干嘛?”周祝只感觉头部砸入一片柔软之中。
但没等她多做反应,异变发生了。
在周祝和林久两个人的视角下,病房里的空间出现了几道无序的乱纹,病房内的魔素都在四处攒动。
在一连串“咯哒”的响声中,周祝终于意识到之前的响声来源于哪处了。
是这栋医院新楼的墙壁。
然后,剧烈的震荡传来,她眼中的整个病房在扭曲中模糊起来,房屋结构好像在无声的抖动中崩解。
天花板碎了。或者说,上一层塌了?总之,房子在未知的规则中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解体,房屋的承重墙还支撑着,而天花板和地板却像拼图一样一个洞一个洞地掉下碎块。
周祝本能地激发了自身的感知,在碎块中寻找缝隙,这种突发状况,她没有丝毫顾及他人的能力。
方才握住她手的林久也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
在她反应过来的下一瞬,病房已经在梦境和现实的纠缠中变成了凌乱的废墟。
“林久!林久!”周祝心中焦急,四下寻找林久的身影。
该死!这范围,不会有一整个医院吧,这至少是四级的梦境术式了!这不是一般的侵蚀,是有目的的袭击!
她准备从口袋掏出手机汇报情况,却发现在刚才的混乱中,手机因为自己大幅度的动作给不知道遗落到哪里去了。
“我没事。”
身后传来了林久的声音,只见她倚靠在病房还未折断的门板上,飘散的灰发不知何时被她扎了起来。此时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她锁骨附近淡淡的紫色纹路。
她将一样物品丢向周祝,周祝双手接过,是刚才混乱中自己不慎弄掉的打火机。
“难道是找上我来了?”林久低声自言自语道。
“什么?”周祝没有听清,以为是在跟自己对话。
“没事。”
“哦哦哦,对不起啊。我之前只是有点好奇,真的不是想偷……”
“我知道。”林久深深地看着眼前抚着后脑勺,一脸尴尬的棕发少女,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丝笑意。
“你好,小祝。我是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