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医院的另外一边。
此时,周祝和林久正隐匿着在楼梯间静声前进,而身边早已经过了不少已经失去基本轮廓的异魔。
如果不是非得静步走路不能发出一点动静,周祝感觉甚至有可能自己可以一个一个偷袭,解决它们。
而隐匿她们的,却是梦境侵蚀带来的魔素黑雾。
市人民医院虽然是双子楼的结构,但在五楼以下的东西两楼之间还是有连廊连接着的。
由于梦境裂隙,从三楼往下的出路是不通了。而四楼也因为塌陷阻拦了连廊通道,所以他们此行是为了上到五楼,通过东西楼连廊离开这里。
以黑雾形式出现的梦境以太不仅仅对低于四阶的有着压制的用,还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能力者的异常感知。
但这并不妨碍二人封印完东楼低层的裂隙休整时,目力观察五楼的动静。
周祝的打火石因为淋雨不能使用,而备用的打火机作为使用能力的媒介早在三楼的时候就已经把剩下的燃料消耗完了。
东楼楼梯间和各层的走廊仍然充斥各种各样的梦境生物,其中不乏高等级的存在,而周祝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引火工具,林久又身有暗疾,不能长时间使用术式。
最终林久提出了由自己操控黑雾隐匿的方案。
在看到林久能操纵魔素黑雾时,周祝当即表示,这么好的办法你不早点用?用了也就不至于和眼怪陷入苦战了。
而林久则表示,这种办法并非无懈可击,在有点智慧的梦境生物面前几乎就跟没有一样。
更何况她自己操纵黑雾其中的魔素时,需要对魔素时刻进行直接的支配,哪怕对于高阶施法者来说这都需要全心全意的投入,难以长时间维持,连移动的速度都堪堪比得过乌龟爬,更别说分心战斗了。
不过,作为二人的伪装爬个两三层楼还是可以的。
周祝也没提起之前林久让日光灯变探照灯亮度的术式。一来不是所有梦境生物都畏光,一些完全异化成异魔的人类都能无视强光的干扰。
二来是因为让日光灯拥有探照灯的亮度本就是完成一种“不可能”,这是幻想术式的效果,而幻想术式实现术师所想的可能性越小,引动魔素所消耗的精力越大。
在魔素中沉浸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周祝感觉这些陌生的黑色魔素成了自己的眼睛、双手……或者说自己成了它们的一部分。也恰恰是这样,印证了每个能力者都相信的话——没有一种概念我们不能掌控。
前提是需付出代价。
二人一路潜行到五楼的走廊,期间没有发生一次变故。
推开消防门,五楼的楼房结构跟四楼差不多,没有受到多少破坏,通往连廊的出口就在不远处护士站的斜对面,位于走廊的中段。
当然,一般在这种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一道强得几乎肉眼可见魔素翻滚的激波突然从院楼外面震荡开来,接踵而至的是崩裂的声音和脚下坑坑洼洼地板的震动。
一连串的砰咚声响起,整条走廊仅存的几扇玻璃窗还是碎完了。
原本稍显平静的室外风力明显强了几分,而呼啸的狂风与那道激波席卷着扩散开来,连带着将二人附近的魔素裹挟了个干净。
然而这并不是最致命的。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在这片梦境中蛰伏的几乎所有以太生物以及已经异化的异魔。
同一时间,一声恐怖的尖啸猛地在周祝与林久的脑海中炸响了。
那声音几乎像是杂糅了人类所有难以忍受的噪声一样。你能想象发动机振动的激荡、指甲刮擦黑板的摩擦声、冗长的音节等等声音混合起来再用比隐藏式助听器还要入耳的方式狠狠地灌满你的脑袋吗?
周祝颤抖着双膝,差点在第一瞬间跪坐在地上。
跌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林久竟是已经眼耳流血,像抱枕一样倚靠在消防门瘫软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此时她自锁骨延伸到衣内的紫色纹路此时光芒大作,连带着她胸前的黑石吊坠都映上了几分紫色。
阴暗、诡异是与『梦境』概念相关的一切异常共有的特性。
周祝瞪大双眼看向林久的身后,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猛地振作起来。她揪起林久的病服,把她拉入怀中,然后向后一个翻滚。
混乱中,林久的鲜血沾染到她的外套上,可她没有功夫去管了,在林久先前待的地方,地面如同冒着沼气的泥潭一样翻滚起来。
就算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她明白那一定很危险。
寂静者的心灵尖啸还在脑袋里震荡,周祝感觉得到自己全身自上而下都因那尖啸开始出现了不适。
那是有着三阶异常能阶的她都无法抵抗的侵蚀。
没有犹豫,她环抱起林久朝着连廊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冲去。
破碎的窗户外涌入了一片片“黑潮”,那是一只只形同蟑螂的蠹虫,它们是最最低智能的梦境生物,在刚才黑雾的激荡中被惊动。
但最简单的它们以现实界的一切为食,将之回归为最初的魔素。
所幸这动静产生的时机稍早,不然从窗外爬进来的估计还会有其他楼层完全异魔化的人类了。
对付虫子,用火是最有效的办法了——不然周祝也不会被零区重点关注培养了。
然而很不幸的是,周祝使用她三阶能力『驭火』的前提是——要有引火物。
低声爆了句国粹后,她摸了摸怀中的小刀,这把熔铸了极少量以太结晶的武器可能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左手发力,将轻若无骨的林久背在肩上。这一下还弄得她一怔,心想着自己的力气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大了。
停下身,右手攥出一个小物什,那是之前在用完燃料的打火机上拆下的点火器。
虽然只能产生一点点电火花,但这也算的上是火的范畴了,好歹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是可操纵的。
火花很快扩散,但一点火花很快就不再扩大了,形状也变成只有半个手掌那么长的细小火线,远远达不到流火的程度。周祝并没有办法再去控制火线的形态与长度了,如果还要再扩散,她的仅剩精力就不够维持她的正常思考和行动了。
火线就近攻击,她继续超前冲去。
突然一个踉跄,精力过度使用的她失足踩入一个坑洞里,连带着林久也地上摔在,发出一声娇嗔。
她眼睛眯出一条缝看看周祝,又看看后方,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低声呓语。
“章节、一,七月二三。”
“什么?”周祝没有听明白林久的咒术。
再次用火焰击退身边的蠹虫,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动,她看向身后的方向。
那是一条长约七米、直径足有半截小腿那么宽的暗菱纹蛇,那花纹就像在偏远山区乡下水域附近能够见到的那样。
但与裂隙那边世界相关的生物怎么会有正常的形象。
它像阴影一样在墙之间游弋,转眼就到了二人的跟前。
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几乎把它半个身子都撕裂开来。
那尺寸突然让周祝联想起了童话《小王子》里那条吃了大象的蛇。
不过下一刻她就没那么想了。
黑暗中,她看到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在蛇嘴里亮起。
那是一个个寄宿的恐惧眼怪。
害怕、心悸、颤栗、偏执、怨恨、渴望……纷繁的负面情绪瞬间占领了她仅剩的思考能力,她僵直在了原地。
周围悸动的蠹虫、蠕虫、异魔、影蝶等等梦境生物立刻靠近了过来。
“滚!”单手支撑在地上的林久突然憋出一口气,大声地呵斥了一声。
言尽,四周的黑色雾气瞬间翻涌,一粒粒紫红色的魔素汇聚起来,以二人为中心在地上形成了一圈光环。那成群的眼怪瞬间熄灭下去,带来的负面情绪也瞬间消失。
四周的生物很快就围了上来,在光环外被击退又冲上前来,后者的光芒也很快衰减。
“我、心向、者……”念罢,她继续描述起自己的咒术。
周祝回过神来,狠狠骂了一声,拔出怀中的小刀。
说来惭愧,最开始刚成为异常者时,在异常潜质期也就是一阶时她是最有可能接触术式,成为施法者的。
但她却被狂躁症这个便宜师父给带歪了,既没有像近卫干员一样真正学习过体术,搏斗的水平也只是略微比街头互殴稍微强了那么一丢丢,也得准备足够的引火物释放能力,没法像真正的术师那样使用种类繁多、变化万千的术式。
而零区术战者应该接受的训练,她也学了个皮毛,也根本没有实战的机会。
但她好歹是知道一个道理的。在团队的术师完成术式之前,要给她创造机会。
在用火线驱散大蛇前的虫群后,她闪身躲过大蛇双颚的夹击。
打着手中的点火器,趁着火花还未熄灭的瞬间,她将之扔进大蛇口中。
大蛇和它口中的眼怪群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扭动着身体想要躲避。
“已经迟了!”带着点疯狂的意味,她大笑道。
大蛇张大的口中瞬间炸开了一个猛烈的火球,数倍精力按照她对火的理解引动着魔素,疯狂地扩张着。
代价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完全丧失了思考其他任何事情的能力。
精力过度消耗的症状马上找上门来,她强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双手抓握匕首,狠狠地向上刺入大蛇的口中。
然后踩入它的嘴中,向深处冲去。
“啊啊啊啊啊!”她疯狂地大叫着,一点机会都不给大蛇留下。似乎是为了容纳更多的幼生眼怪,大蛇并没有演化出口中的毒牙。
大蛇吃痛,拼命地收紧嘴巴,在原地翻滚。
碎裂的大蛇、眼怪的血肉裹挟着她,活着的眼怪则用触手开始往她的身上攀附,粘稠的黏液、血肉带着腐败的腥臭刺激着她的嗅觉、触觉。
林久断断续续的咒术描述还在继续。
“有大蛇,斩、于……之手。”
这是什么术式?
周祝虽然不是术师,但术式中咒术的描述格式大抵是了解一些的。
可她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奇怪的描述,不像是在描述异常,而像是在记述一件事一样。
“其式微,临、强。”
她感觉得到林久的话语似乎牵动着什么,而大力咬合的大蛇也因咒术的描述而躁动不安。
“……长河离险而归。”
这时脱离危险的意思吗?可现在的情况与脱险似乎没有丝毫的关系。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感莫名其妙地浮现在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感到陌生?
哦,对了。明明那边正吟诵着咒术的少女只是今天刚刚相识,为什么没有感到对她陌生呢?
明明自己对参与解决梦境侵蚀的案件没有丝毫经验,为什么没有感到对此陌生呢?
明明以为自己对这充斥着异常的现实已经很了解了,为什么现在又对它感到陌生了呢?
明明……
好像……最后一点精力都快消耗殆尽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抵抗大蛇的吞噬,它口腹中的血肉、眼怪的挤压都让她感到难以呼吸,像是被硬生生灌入几大碗她最不喜欢的黑芝麻糊一样。她的眼前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突然想起,自己怎么会轻信能够斩杀这从未了解过的大蛇呢?明明只要在边缘OB一下就可以了。
为什么呢?
但好像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岁、月史书……记、之。”
少女的描述到这就停止了。
周祝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面对着那一头灰发散乱、七窍流血、侧跪坐在地上的少女。
她的神情,就像是坐在清晨的湖畔,对着光滑的湖面梳妆打扮一样,带着一抹微笑。
可这神情带着脸上的血迹就TMD一点都不好看啊!
而周祝自己就像是沉入了少女照镜子对着的湖里一样。无他,只因她感觉到一种被液体包裹的沉浸感。
但那也不像是被以太生物的黏液、异化的血液包裹的感觉,而是闻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芳香,让她感觉到现实正与她慢慢远去。
灰发少女似乎一直在盯着她——那应该是自己的幻觉罢了。而前者似乎也跟她一样耗尽了最后几分精力,就连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周围的蠹虫蜂拥而上,让周祝的呼吸猛地加重。
而林久却没有反应,而是看着她嘴里念念有词。
等等,她说了什么?
虽然没有经过正经的术战者训练,但她偶尔跟零区的一个侦察干员学了点唇语,只是认得不多。
那一瞬间,她看着眼前说完一脸微笑却没精气到像一脸惨笑的少女。
她说的是……“再见”。
刹那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挣扎起来,想伸手抓住上方离自己不断远去的少女。
可自己的周围竟不像大蛇和眼怪的血肉,反倒像是泥潭一样,没有一点立足点的她在不断地往下陷落着。
全身的触感也是一片温暖,完全不像刚才的冰冰凉。
这是……她的术式吗?
“该死!该死!该死!”
她就像是被裹入什么东西里一样,不断下沉,离少女远去,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好像明白了一切。
自己正在慢慢地离她还安在的现实远去。
怎么能?怎么能?
凭什么?我可是……
火,重新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