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二零零六年的夏天。
碧波荡漾的大海与那一刻也不停下的蝉鸣声包围着小岛,拍击在礁石上的海浪化作一堆在阳光下闪烁出七彩光芒的泡沫,迎面吹来咸腥的海风,很有夏天的味道。
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站在行李箱旁,及腰的长发被微风轻轻吹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勾出一抹笑容。
因为从屋子里走出了另一个女孩儿。
她的个子要矮上不少,身材也胖乎乎的,很有肉感。
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回头朝屋里催促着:“小兔崽子,能不能快点啊,你怎么比女孩子还墨迹!”
“等一下——马上就来!!”小屋的楼上传来男孩的大喊,随后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这小子真墨迹啊。”
“也不着急呢。”
“主要是房东说他今天下午要出去喝酒,我们得中午之前到啊。”
“菲菲,别总那么心急,来得及的。”
“你就惯着他吧……”俞明菲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没好气地朝楼上喊了起来,“快——点——啊——!!”
“来了!!”
木头楼梯上,终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二)
这一年,是俞明菲考上大学的第二年,与已经上了两年大学的俞明慧商量了一下,为了那自由的生活,决定从今年开始不住校了。
而安静也正好开始念初中,从老家的岛屿上每天坐船出去,然后再骑车到学校,终究是件麻烦的事情。
于是,这个六年级刚毕业的小家伙就被‘托付’给了她俩。
俞明慧倒是不介意,因为从小到大,安静就和她这个堂姐玩得很近,有时候甚至宁愿不和堂哥们出去玩,也要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
为此,俞明菲也没少吃醋。
虽然因为他,二人少了很多独处的时间,但也因为他,三人多了许多值得回忆的快乐时光。
“今天怎么不当跟屁虫啦?平时都跟那么紧的。”俞明菲用力揉着安静的脑袋,没好气地揶揄道。
“我在找小时候的弹珠嘛……”
“找到了吗?”
“没找到,我突然想起来,去年我把它全输完了。”
“你小子是白痴吗?”
“只是忘了而已嘛!”还没开始长高的安静这会儿比俞明菲还矮些,他从帆布袋里拿出了个老旧的奥特曼面具,“不过,我找到了这个,当时用压岁钱买的,摊位上唯一一个杰克的面具!”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啊……不过等你上初中,就会不那么幼稚了吧。”
“长大难道就不能喜欢奥特曼了吗?”
“很幼稚啊,明不明白?”
“不幼稚啊,为什么正义的英雄会让你觉得幼稚啊,菲姐你也太奇怪了!”
“小屁孩……”俞明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问你啊,为什么从小到大都老喜欢跟在我和慧慧身后啊?”
“没啊,我只是跟着慧慧姐。”
“哈?”
“因为慧慧姐是堂姐里最漂亮的嘛!”
“靠!”俞明菲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那我呢?”
“菲菲姐太胖了!”
“我哪里胖了啊!这叫丰满!不懂得欣赏的小屁孩!”
俞明慧掩嘴笑了起来,肩膀都忍不住跟着抖动:“小静,菲菲这真的不算胖哦。”
“是吗?可是我们班有个差不多胖的女生,大家都叫她肥婆。”
“你们这帮小屁孩也太不讲礼貌了吧,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
“我没叫啊!”
“那你喊她什么?”
“雷德王?”
“……那是什么?”
“力气特别大的怪兽。”
“臭小子!”俞明菲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以后不准随便给人取外号啊!”
“我取的不随便啊?”
“重点不是这个!”
“噗呲……”俞明慧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没有平时那冷若冰山般的感觉了。
其实她只是不做表情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很有距离而已。
实际上,俞明慧一直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呢。
……
(三)
小岛的码头边,有个小码头,旁边有一座小木屋,一位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住在这里。
平时有谁想要去岸上了,就会喊他开船过去。
为了节省点柴油费,一般都会凑够一船人再去。
对于安静来说,这就相当于是自己的‘校车’——只不过送到的地点不是学校,而是岸边。
但渐渐的,那些年龄差不多的堂兄堂姐们都从小学毕业了,而他则是最后一个。
而今年,剩下那些没住校的孩子,也决定要住在学校里了。
所以安静如果不搬到城里去住,那到时候就要每天一个人坐船去岸边了。
“阿叔,到岸上去。”俞明菲朝坐在码头上钓鱼的中年男人喊了一声,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就转过头来,笑出了满脸的皱纹。
“走了啊。”
“是啊,下次再回来就得年底了。”
“哈哈,正好等下有人要回,我现在就送你们到陆地上去吧。”他点了点头,又看向背着重重书包的安静,“哟,小安静,过完暑假上初中了啊?”
“对啊!”
“那可就是大人了。”
“上初中也还没成年呢!”
“那也是大人,我们以前啊,到了你们上初中的年纪,都要出去干活打工了,哈哈——”他收起钓竿,帮着三人将行李箱放在了能载十七八个人的柴油渔船上,又将绑在岸边的绳索解开。
“安静,快上来。”
“来了!”安静往后退了几步,在一个助跑之后用力一跳,砸得渔船左右摇晃了起来。
俞明菲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就不能老老实实走上来吗,真是的,臭小子!”
“没其他人了啊?”
“没了。”
“那出发吧!”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跨上渔船,快步走到了最前面,拧动了发动机的开关,就像是汽车一样,整艘渔船也微微震动了起来。
安静趴在船尾的护栏上,看着那座自己熟悉岛屿一点点变小,一点点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碧蓝色的海与碧蓝色的天相连在一起,像是蓝色的颜料一样,涂抹掉了家乡的痕迹……
……
(四)
俞明菲正在和房东签着合同,俞明慧则仔细地查看着每一个房间。
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几样家具。
旁边那个不带阳台的小房间里,甚至连床都没有。
但也因此,租金很便宜,每个月只要一百块钱。
俞明菲直接签了个三年的合同,在这三年里,房租都不会涨价,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生活。
“这个房间归我吗!”安静兴奋地跑进了空荡荡的小房间里,要不是还有扇窗户,这里简直小得和储藏室一样。
“嗯,不过有点小哦。”俞明慧用目光计算着房间的宽度,“只能放下一张小床。”
“小点才好啊!我就喜欢小的!”安静飞奔到了窗边,拉开窗户,一阵躁动的蝉鸣声就从外面溢了进来,“哇,这边能看到一整排的店!”
“没什么风景呢。”
“这不算风景吗?”
“嗯?嗯……只要你觉得算,那就是风景。”
“慧慧姐,我喜欢这个房间!从今天开始它就属于我了吗?”才刚小学毕业的少年雀跃地问道,就像是初次体验到作为大人的自由一样,“我终于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啦!”
“当然属于你了,你有什么想要布置的吗?”
“慧慧姐可以给我买?”
“当然可以。”俞明慧温和的笑着,轻轻摸了摸他那刚理了个板寸,因而还有些扎手的脑袋。
“那,我想把床放这里!然后再把桌子放这里——可以放两张桌子吗!我和老爸说好了,他要送我一台电脑!这里就当电脑桌,然后那里就写作业用!”
“那可就把房间都占满了哦?”
“没关系啊,占满了才好,一点都不浪费!”安静又回头看向那贴着报纸的墙壁,“对了,墙上为什么要贴报纸啊?”
“应该是有点掉漆,而且比较脏吧。”
“那可以贴别的吗?我想贴其他东西的海报!”
“也可以呀。”
“太好了!”
……
(五)
一个身材圆胖,长相平和的男人站在公寓楼下,用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他身后,是一辆老款的黑色捷达,而安静则站在他的身前。
“电脑给你装好了,但学习不能下降,知道吗?”他笑着拍了拍安静的肩膀,“你爸我当年,天天放学就去玩,一样能考上大学,所以我相信你肯定也没问题!”
“老爸,我肯定考上比你更好的大学!”
“哈哈哈——行啊,有志气,比我更好的大学,我想想啊……要不去复旦?要不去清华北大?”
“清华吧!”
“为什么不是北大?”
“北大的名字不好听!”
“哈哈哈哈——”他粗犷地大笑了起来,又用力拍了拍安静的肩膀,“很狂妄啊,不过,少年人嘛,就是得狂,谁不年少轻狂啊。”
“我肯定会超越老爸的!”
“我等你超越我。”安静的父亲笑着仰起脸,朝站在台阶上的俞明慧和俞明菲点了点头,“菲菲,慧慧,小静就交给你们照顾了,你们可能要辛苦一点了,他要是调皮捣蛋干坏事,不用给我面子,直接动手揍就行。”
“放心吧十二伯,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静长大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用温和的方式来教育呢。”俞明慧笑着摇了摇头,“伯伯放心吧,我们会带好他的。”
“嗯,安静,你也不要给你堂姐们添乱——好了!我要回H市去了。”
“老爸,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
安静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那台红白相间的手机,对准了正缓缓朝公路上驶去的黑色轿车,‘咔嚓’地拍下了一张。
初中前最后一个暑假的记忆,似乎就定格在了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