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做......”
张秀月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她的嘴唇因为被牙齿长时间紧咬着,已经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凹痕,脸上的血色败退了许多,神情都有些憔悴干枯。
张秀月站在那几头妖物跟前,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她眼中的坚决,就如同夜幕下散出温暖的火焰那般,明亮而吸人心神。
不知从何时起,古老魔女的身形便隐没在茫茫的原野之中,但她仍时刻将注意力投在这位年幼的小魔女身上,以防她没能掌控好力度。
“有我在身边,放心去试探你那份天赋的极限吧。”她用就连自己都险些听不到的低声细语道。“让我看看,在无人干扰的状况下,你能够做到哪一步?”
此时的张秀月正决然地蹲在这片黄土地上,压低了身子,望着那几头瘫倒在地,只能用渴望生命的眼神哀求自己的妖物,这一次,她却将自己的目光与之牢牢相触,就连一分一秒都没有躲开。
她不愿因愧疚而逃避这份力量,也不愿意在重蹈覆辙,像那些无力反抗的魔女们那般,成了那充满怨气的魔具,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她不是脑子像是团浆糊般粘稠的圣母,也没有意愿成为那杀人如麻的侩子手,如今的她,所想要的,不过是一份能够保护自身,保护自己的姐姐不受侵害,保护自己的亲人不受威胁的力量。
张秀月需要力量,足够的、强大的力量。
“所以,求你了好吗?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她低垂着脑袋,恳求着面前的这几头妖物,但人类与妖物之间又怎可能会有语言相通的可能?她的言语、她的恳求,不过是加剧了那些妖物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生的渴望......
抚摩着那散发出阵阵暖意的兽躯,张秀月试图安抚这些害怕得发抖的妖物们,但她却是全然忘了,这些被她怜悯着的妖物们,此刻面临着的,是不断侵袭而来的死亡啊!
生命抗拒死亡的本能促使这头妖物在躯体内生出最后一丝力气。
它是一头类似麋鹿那样的小兽,头上锐利的尖角是它护身的利器,而在死亡的威胁中,它朝着那张可爱却又可怕至极的脸蛋,用尽身躯中最后一点力量,用力地刺去。
这一刺,凝聚的是这头妖物对生命的无限渴望,对死亡的抗拒,对人类的仇恨!
这一击,来自垂死之际的生命,饱含着怨恨,定要叫张秀月无路可逃,无处可避口牙!
在那一瞬间,张秀月仿佛听到了风儿歌颂着生命的美好,随后拼尽全力地想着自己猛扑而来,在极度的危险境地下,她的瞳孔顷刻间缩成一团,脑海中的念头刚刚闪动起微弱的蓝光,她的躯体就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她避开了致命的袭击,但却没能避开那可怕的、汇聚着求生本能的尖角,在她的左脸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呲啦啦的血水瞬间从中渗出,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将她的脸颊涂成血红的一片。
“呃啊——”
张秀月惊恐地向后退去,用力地捂住自己脸颊上那刺痛万分的伤口。她根本就想不到,一头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小型妖物,居然能够在濒临死亡的关头爆发出这等力量。
刺痛感攀上了她的大脑,毫不留情地蔓延在脑海各处。
她的左半边脸颊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整块的麻木,恶心而可怖。
张秀月不知道那道伤口有多深,她唯一清楚的,就是一只手都有些捂不住滚落的鲜血。
从她的下颚不断掉落在原野上的血液量来看,哪怕是缺乏医学专业知识的她也清楚,这种失血量,怎么也不能叫做皮外伤。
她能感到自己的力量正从身体里面流失,随着不断涌出滴落在黄土地上的血液,逐渐沉寂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之上。张秀月转过头去,试图找到那一直以来都温柔待她的古老魔女,可为什么,在这片广阔的原野,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身影呢?
“老师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吧?”她唔咽着说道。
泪水不争气地在她的眼角囤积,而后又悄悄地混入到滚落的血水当中,很快就被这片肥沃的土地吸收殆尽。
“好痛......”她紧紧地捂着受伤的脸颊,近乎哀嚎般地低声述说着,仿佛这样能够减缓一些些的麻木和疼痛。
她试图鼓起体内流淌着的魔力,希望这股超乎常理的能量,能够修补好那道狭长的伤口,但没有修行过疗伤魔法的她,就连运用魔力为自己掩去痛楚都做不到。
现在,随着鲜血的不断流出,张秀月只觉得天地间旋转个不停,脑袋晕乎乎的,思绪变成了一堆乱麻。
求生的本能,前所未有地在这一刻,从心底涌出了出来。
不断飙升的肾上腺素浓度让张秀月的大脑再度运转了起来,她立即明白了,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是一个能够冷静思考的大脑,而最不该的,就是怨天尤人,坐在地上哏咽,任由大脑乱成一锅滚粥!
“我得先把这些血止住。”她大声地述说着计划,可这里并无他人存在,但张秀月所为的,仅仅是给自己打气罢了。
有了计划,那最艰难的第一步就该迈出去了!
她用力撕扯着制服的下摆,但质量上乘的学院制服,光凭张秀月这小体格,况且能够动用的只有单只手,又怎么能够轻易将之撕开呢?
迫不得已之下,张秀月只能临时起意,在自己所会的魔法中,找出适合当前情况的戏法——燃火术。
在这紧要关头,张秀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眨眼间构筑出法术模型,迅捷而有节制地输入足量的魔力,让这道燃火术的威力尽可能小点,再小点,直到这魔法在她的手中化作了一团指头大小的火柱,她便满意地撩起衣服的下摆,用火焰粗略地切下一小片棉布,塞到自己的伤口内部,让布片能够拦住血液的流逝。
但,还不够。
布片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浸湿,而后就能起到延缓血液流出的作用,可那些已经洒落在大地上的鲜血,已经带走了她过多的体力。她急需什么东西来补充能量!她已是饥肠辘辘!
张秀月的眼中冒出猩红的凶光,仿佛是疯狂的野兽那般,但在其中,又仍存有着理智。
她的目标是活下来,直到古老魔女回到此地,张秀月始终认定,这位不知活过了多少岁月的魔女,绝不会轻易抛下自己,甚至说不定,这不过是对方的一堂课,一堂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的,“生动”的一堂课!
为了防止像是麋鹿般的妖物再度反抗,张秀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敢压低了脚步声,缓缓朝着这头将死之际的妖物走去。
为了以防万一,精神紧绷到极点的张秀月已然构筑好了燃烧之手,随时准备在对方反抗的瞬间,就将之烧成灰烬!
但直到她一步一步走到那头妖物跟前,那曾给她的左脸留下难以愈合伤口的尖角,却再无法抬起分毫。
那头妖物虚弱无比地躺在地上,脑袋枕在青草地上,圆滚滚的泪珠从那瞪大的眼睛中流出,为一旁的野草挂上几滴“露珠”。
可这一次,张秀月再不敢心存侥幸,她那疲惫的身躯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飞扑到那头妖物的身上,用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这头野兽。
妖物口中发出一股悲鸣,几抹粘稠的带着血丝的唾沫,从它的嘴角缓慢地流出。它没有力气反抗了,方才的拼命一搏,已经将它的斗志与祈求生的渴望,消耗一空。
它就要死了。
被张秀月亲手杀死在这片原野上,死在它的故土。
许久之后,趴伏在妖物身上的张秀月站起身来,嘴角还残留着殷红的鲜血,但却并非来自她脸上的那道伤口。
她的口里满是妖物血肉的腥臭味,但此刻的她,腹中无比满足。
这头形似麋鹿的妖物并未能给她提供太多的魔力,因为这不过是生活在这片原野上,最弱小的妖物。但那猩红的血肉,让一个饥渴的灵魂,第一次有了饱腹感。
“敲骨吸髓......”张秀月忽地掩面低语道,两滴浑浊的泪珠顺着脸上的泪痕悄然滚落,“但,弱肉强食,就是如此。我已经明白了......”
她低垂着脑袋,苦笑两声,随后环视一周,见那道身影还没有出现,她便扯了扯嘴角,略带着些无奈和不满地平声说道:
“老师,还不出来么?”
话音刚落,古老魔女便解开了覆盖在身上的魔法,施施然朝着张秀月走来。她的脸色并无甚变化,哪怕是在见到了张秀月这般丑陋难看的模样过来,她的语气也宛如从前那般,温柔且充满着关爱。
“我的好徒儿啊,快过来,让为师来给你好好瞧一瞧。”
张秀月叹了口气,边挪动双腿走去,边敷衍了事般地说道: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