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摇篮曲

作者:艾尔玛和休谟 更新时间:2023/11/19 1:32:48 字数:4291

父亲的残疾是在巢斯战役落下的,在沼泽中跋涉是场令人惊骇的噩梦,镇魂的十字架被插满那灰黑的污泥,费力地从淤液中拔出脚来,再落下时就不知踩断了谁的骸骨。死灵陷阱是个恶毒而亵渎的把戏,当宗教成为保护人们理智的工具时,这种亵渎便会变得尤为惨烈。死魂灵是不愈与晦暗的诅咒,它们操纵着那些只剩钙质的骨头,徒劳地抓住任何经过旁边的人,一如他们在死前牢牢握住自己的恋人,挚爱,子女,父母的手,它们用嘶哑的声音呢喃着悼词和遗言,或是那不息的追忆与渴望,然而随后就被战士们残忍地掰断。

死者难眠,生者僵腐,每个人都希望告别战场,最快的逃脱路径便是死亡,而当它真正光临时,人们才会发觉自己还有这样多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巢斯是片陷阱——对所有光临战场的人都是如此,这片冥雾将所有踏入其中的势力拖进漩涡,在这液态的绞肉机里融为枯骨。各国将这里作为战役的终点是看重了这里的地势,占领此处即可对余者确立绝对的优势。但谁也没有想到,本可据险而守的丘陵最高处竟是一片无垠的泥沼。缺氧和望不到边的泥泞,是的,这里本该被仔细观测,亦或者前哨该带回可靠的消息来阻止整只队伍陨入其中。但巢斯就是这样的地方,它不仅是台绞肉机,而且懂得缄默的美德,它在享用美餐之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吃得斯斯文文,厚重的雾暮和异常的天气没让任何接触他的人离开那里,化作淤泥的养料——于是淤泥扩散,涨高,直到从巢斯的高地中满溢出来,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漆黑而闪动星芒的洪流,漆黑是那贪婪而亵渎的本质,星芒则来自碎骨与驱之不散的执念。它从巢斯高地上俯冲而下,于是所有人都开始逃跑——但督战队就在后方,没有人能后退。

于是战争仍在持续,持续在新生的巢斯滩涂上,雾气——死神的衣裙缓慢地将所有置身其中的人拢入镰刀的怀中,黑夜与白昼将天空撕裂成无数个碎片,阳光与冷月狂妄地闪,像装满嘲笑的万花筒。

于是你听到摇篮曲。

从那头骨的牙齿中,从那眼眶中还未吃干净的肉球里,从那鲜红的花朵一样盛开在滩涂之上的舌头,它们低语,呢喃,吟唱那轻快的摇篮曲。于是战士们闭上眼睛,战士们抱住战友的枯骨,战士们斜靠在十字架上,酣然入睡,沉入泥浆。

但父亲不想死,也不想睡,他拼命地向外挪动身体,雾气似乎永远看不到头,沼泽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但黑潮早已将督战队拍得不知去了哪里。于是他心中便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逃亡。

当他被雾气外的人发现时,他抱着一个八音盒,斜躺在一条溪流旁,他的左腿只剩下苍白的腿骨,没有一丝肌肉和筋膜留在上面。而八音盒还在响,缠满藤蔓的八音盒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同样的一首乐曲——那也是让他得以被人找到的线索。

一如现在她所哼唱的。

女儿已经长大到成为父亲的骄傲,不再是那个父亲拼死也要再见上一面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但女儿的身上总是沾着死气,和她的年龄不匹配的死气。每当察觉到那镰刀上所散发的猩锈的气息,每当听到那声声沉坠的心跳,每当听到那失调的旋律与轻薄的鼓点,每当看到她自森林中走出,脸上带着精灵一样的笑容,踩过那有钱人才会塑造的红酒溪流,父亲就会浑身颤抖。

但哈妮萨实在是个听话的孩子,除去她的钱来得不明不白外,哈妮萨一家都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他的地方。父亲的伤口已经从膝盖烂到了大腿,为了不让那热熔的血浆和肉汁流的哪里都是,哈妮萨总是需要去找药——或者买药,这都是要钱的。而没有父亲的劳动力,茹暮河谷里几乎没有任何能让家庭维系的方法,日子一直紧巴巴的吃着存款。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六个月前,小哈妮萨被纸积分——圣女大人于纪念碑下选为转赐使,家庭的日子似乎一下就宽裕了。

每当哈妮萨兴高采烈地把那些还挂着露珠,散发香甜气味的果实摆上盘子,踮起脚放到父亲的书桌上和母亲的织机边时,母亲都会不安——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都去干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买这些水果的钱是不是还需要还债给别人。但是小哈妮萨的脸上永远只有笑脸,她总是每天开开心心地出去,高高兴兴地回来,哼着他们耳熟能详的摇篮曲,把一沓纸票,一摞钱币,一篮果蔬或是肉奶放在座钟前,同时大喊“我回来了!”,毫不忌讳地向所有人宣告她完美一天的结束。

没什么可担心的。母亲说。

而父亲只会在房间的阴影中颤抖,随着老座钟的钟摆摇动的单调声音,感受着时间从他的身体上流过,冲洗着他的肌肉,侵蚀着他的神智,直到腿上的创口烂遍自己的身体。

裸阳的余晖会刺痛他那挤满血丝的眼球,房间里总是弥散着草药和腐烂的气味,而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推开门,同时带进客厅的暖黄的光,当她离开时,父亲就会注意到她比上次又长高了些。

而当太阳的斜率还不足以将那硝火般的金黄的光刺入窗帘的缝隙时,哈妮萨就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茹暮河谷里不止一个镇子,教区里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冲突,有时甚至会需要兵戈相见,绝大多数的时候则由教会和教区长们出面调解。但这并不足以控制全部局势,总有人会想做革命家,因为没有尽善尽美的制度,也就会有无法受益的人存在。他们是老兵,强盗,小偷,革命家,他们是孢子们咬到的反叛军,他们是政治敌人。有些时候,他们也会是冒险家——路过此处的冒险者,嚷嚷着要去讨伐什么的勇者小队,在范特姆大叔的酒吧里高声叫嚣着要将这里的和平繁荣据为所有。

总会有的——有人,就会有疯狂,有分歧,有冲突,有无法磨灭和难以沟通的沟壑,有渴望点燃新的战火的野心家。

而孢子负责刺探这一切,将它们上报教区,教区就会着手处理这些不稳定因素。而教会也同样乐于处理他们所厌恶的异教徒,转赐使代替孢子的作用,亦或者与孢子协同响应。

尸体丢去艾默拉林,财产归己所有,先下手得全部,一旦被发现,就是下一个被处理的对象。他们就是秘密警察,他们是茹暮河谷保持着童话般的祥和的诀窍,他们通过反逻辑的准则和规律来确定居民的忠心。

但这些和年轻的转赐使没有关系,年轻的转赐使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刺剑,年轻的转赐使坐在餐吧里,毫不遮掩地把自己的武器放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块枋皮巧克力,同样是范特姆大叔的手笔。

啤酒颜色的光透过啤酒颜色的液体,泡沫——噼啪噼啪,嗤嗤作响,举杯碰撞,高呼欢叫。刀剑——弓弩,摆放在餐吧的桌旁,男人,女人,吃肉,干杯!

哈妮萨在打量她们的样子——那个女人——或者说少女,带着高高的帽子,有着很好看的脸蛋,她有一双高挑起来的绿眼睛和一身白纱质地的薄裙子,但浑身包覆的粉色阳光已经将它的魔族身份暴露无遗。哈妮萨眯起眼睛,想着这个大姐姐在魔族的跳房子里会有什么样的好成绩?不过按照老师所说,这多半是“混血”,她不需要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得记录,她用范特姆大叔给的纸,趴在还沾着油污的桌子上唰唰大写。

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有很浓密的胡子,那或许是某个亚人种族,这同样来自老师那简单的教诲。亚人种族长得和人差不多,但是有和哈妮萨熟悉的人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可能会很难对付。

老师真是个天才!教的这么清晰简单,哈妮萨这样想,嘴边不禁又扬起笑容,为了掩饰自己不知为何产生的欢愉,她掰下一块巧克力放进嘴巴。这块巧克力还带着温度,微烫的表皮酥脆的像坚果,里边的干枋皮的外壳带着韧劲,咬开后,里边的果浆就流淌开来,裹挟着融化的巧克力,把小女孩会讨厌的苦涩的味道遮得干净。

这下笑容更藏不住了,哈妮萨感觉自己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这么开心,她的手心里发潮,大概是出了汗——抓起笔的动作变得笨拙而湿滑,但她还可以勉强用几个鬼画符记录下来她的核心目标的样子:森泉·二十六,那是个漂亮的青年——她几乎分辨不出他的性别,中性的样貌和玉雕的光滑皮肤,哈妮萨一时觉得像是在看一幅画——她甚至感觉自己痴痴得有些入迷了。

那个青年被裹在青竹一样的素衣里,那身衣服是那样紧致得勾勒出他的身材,看起来会很方便行动,腰带上挂着块青玉流苏。他简直是棵水灵灵的翠竹。

于是哈妮萨想,砍断这样的竹子一定会卖个好价钱,突然她发现,那个青年扭过头来,迎上他的对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抬高手挥舞两下,当作打招呼。而他的脸上则浮现出清朗的笑容,对着她点一点头,旁边的那个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她偏开头去,哈妮萨感觉她应该是不开心了,但这关哈妮萨什么事情?

哈妮萨很开心!

哈妮萨拣起桌上的刺剑,推开椅子,嘴巴里还叼着另一块巧克力,她走到他的身旁,这个名字的格式总会让她想起老师——他或许也是个转赐使,但他在现在哈妮萨的眼睛里只是棵青竹——漂亮的,翠绿的青竹,完美无暇的表皮和饱满的肌肉,会在被砍断时迸发出一朵清亮的水花。

于是她抬起刺剑,并没有花太大力气,站在男人的身后,向着男人的太阳穴直插进去。

酒浆从他的脑袋里汩汩涌出,溅在哈妮萨嘴边的巧克力,深色的罗裙倒是不在乎被多打湿些,哈妮萨已经拔出刺剑——而那个插穿的花瓶子则随着反作用力侧翻下去,两只眼睛里青竹一样的神采还没消散,而清甜的竹沥——虽然是红色的啦!——喷泉一样地从他的眼侧涌冒而出。不过里边还有些粉色和灰白的东西,大概是竹虫...

真讨厌,这么漂亮的东西也会有寄生虫!

一个愣怔的时间,惋惜的哈妮萨感觉自己的心情不太高兴了,她决定快点收场回家,她可以把那块范特姆大叔给她的枋皮巧克力带给母亲——为什么范特姆大叔总是会帮自己呢?哈妮萨不禁歪起脑袋,而拔出的刺剑已经刺入了下一个人——诶呀,走神啦,剑刃顺着皮肤向旁边滑动了一点,横切开了皮肉,而后才浅浅的穿进去,似乎在头骨上打滑了,来不及想,左手接过右手送力的动作,握住剑柄,反手发力,从后脑中央直刺进去——别穿得太深!得收着些力气,这样才好拔出来。

被染红半边身体的女孩眨动着同样猩红的眼睛,银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像只机警的兔子那漂亮的皮毛。

这大概是棵老树...唔,里边流出来的东西和他的皱皮一样难看...

还有一个。

哈妮萨侧过头去,粉红的荧光已经爆闪在那个好看的少女身上,她的眼中映出心形的瞳孔,而一只尾巴——桃心般的尾剑已经向她的身体直刺过来。

不得了不得了...哈妮萨捂住自己的嘴巴,左臂向着身前几乎过来,那尾尖直撞在刺剑上,漆皮一样的肉质却撞出金属般的脆响——而那东西忽然花朵一样绽开,直直喷射出同样艳丽的花粉香气...

左手掩住口鼻,刺剑正要下坠,右手已经抓住四棱的剑刃,轻巧地向前一甩的同时撤步后挪,避免让自己的身体被染成喃筠河水一样的颜色。而疾转出去的刺剑已经斜切进少女的眼睛,心形的瞳子中的魅意弥散开来,伴随着深红的血色浸透她的视界,她的身体随之向后仰倒,溅开一圈鲜粉的气浪。

“......哈妮萨,你一定要挑这个地方?”

“欸?大叔,不可以吗?”

老人沉重的一声叹息。

“骚得很的魔族,两个臭男人,他们都还没给钱...”

哈妮萨已经摘下那块好看的青玉,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边感受着那玉质的光滑清冷,一手熟练地拉开它们的背包,趁着它们还没在这一地打翻的染色缸里泡透,麻利地捡出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地抛向范特姆的方向。而后者急忙下蹲,将自己的身形藏在柜台的掩护后。

“我要对你下一顿枋子鸡收费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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