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尽头

作者:艾尔玛和休谟 更新时间:2023/12/27 19:39:18 字数:4976

俯瞰茹暮河谷,延自安垢雪峰的双山在此挽起一弯亮晶晶的眼睛,喃筠河自东北方向的圣山深处发源,在此被染上脂粉的斑斓后奔向西南,于两岸截开一座规模颇大的城镇——茹暮教区便是这片河谷地带。毗邻圣山——传说中最接近神明之地——的地势弯曲了超几何的旋流,在此缠为涡泉,咆哮着喷涌出无尽的活力与不可思议,生起遍野珍奇。相应地,崇山峻岭几乎将这里与外界阻隔,巢斯条约所划定的教区制度在此被严格地履行,迂腐和僵化成为了外界加于这片安宁之地的标签,而通往巢斯的道路上,这里又是必经站。与被放逐林间的巫女的邂逅、发现了珍奇的香料与产物、永远善解人意,恩赐旅人的神明、自此处获得的那超自然的赐福力量无不吸引着冒险者与商队到此一游,又把这里的诡谈和神话故事传得很远很远。

但茹暮自己是否能接受这种偏爱?对于如今的教会和教令院来说,答案显然完全不同,尽管在蜂报告时,仍未有商队提交自己的入境申请,但若把视角抬得更高一些,便能望到那已经近在咫尺的先锋和前哨们已然仅差一山之隔,秋季旋光集市已然近在咫尺,在年底与夜神的安眠曲唱响茹暮河谷,为群山带来长达三个月的好梦之前,商队就能卖完货物,刚好踏上返程。

只是一个小时的差距,留镇的商队哨站就用申请表扎满了教令院的窗口,恰好在教令院宣布竞选正式开始的时机。当值圣女大人作为素人入住福音枢椎的日子并不长,这期间的各个商队也还算交流融洽,但在此之前和即将到来的之后——圣女竞选都决定着接下来的两年任期中,谁能把这里的珍奇尽数装进自己的口袋。

独特的超几何空间让茹暮河谷依然在世界上对于自己的特产把握着垄断权,但这其间能做的手脚可不算少,作为教区的一把手,圣女——神明旨意的传递者,引导镇民的掌舵者,无疑将成为角逐的关键。

只是她们自己是否真的懂什么吗?又或许——或许,她们总会懂的,对吗?不过这与此时的蜂有什么关系吗?当然没有,蓝金色的少女正安静地立于艾默拉林的山路入口前,等待着她的新同伴应时而至,她们和哈妮萨挑选的行动时机一致——惑相葵收敛幻景,昼夜交际的罅隙间,魔物们不是准备入眠就是堪堪苏醒——一个绝妙的窗口期,从现在到月亮完全升起的一个小时便是她们的行动时间。而密林深处,踩在艾弗肩上的两名女孩已经远远地攀上坡去,甚至已经冲过了艾默拉林的最浓密段——亦是护林结界之外的区域。她们的目标是南峰的最高点,经过难得的超几何学习后,带着礼帽的少女笃定了今天会是个能看星星的好天气。

但假期与蜂无关,她的好搭子拉沃尔正在枢椎里享受着她最憧憬的工作,接下来的三天大抵会是她最难忘的一段时间——完全实现自我的一段狂热时光,这是神明许诺给她的劳动与尽职的奖励。

那我的嘉奖又在何处?仅仅是这条蓝金色的绶带吗?

她方才把圣女送去老房子连告解和聆听圣音,洗涤自身的时间都没有,什么事都需要她去办,她是老师最信任的孩子,但她也不知道个中原因,她甚至不需要喘息和休息的时间。于枢椎中,双眼一闭一合便是一页,而后是永远留不下空闲与回忆的工作,繁忙终日,没有任何一点容许胡思乱想的空间。

脚步声。

矮小的身形跳下树丛,灵巧地攀过枝条,落入积堆在根部的叶子,声音细不可闻,但依然值得察觉,摘下兜帽,露出炭色的短发与一架线条粗重的圆框眼镜。

摘下挎带,将那冷黑的光滑匣子落在脚边,拍打掉裙角沾染的污泥,又在地面上轻踏两下,带着畏涩的眼睛眨呀眨,云灰色的围巾紧裹在脖旁,从中抬起一张孩子气的脸蛋。

四目相对,蜂又一次迟疑了——她必须要承认自己未曾谋面的这些同事们总是富有如此的伪装性,又或许是和拉沃尔与老师的长期固定搭配让她失去了一度引以为傲的辨识能力,除去这个年纪该有的迷茫和不该有的空洞,她的外貌那样平平无奇。她忽地也生起和那目光中一直的畏涩,一种隔阂感——从她成为转赐使的第一天起就产生的和普通人间无法消失的距离感。

确认身份的方式很简单,拣起自己的笛子,奏响那冰泉样清脆的声音。

女孩的目光从低垂扬起,袖中滑出一架口琴,衔在嘴边,浑柔明亮的从中滑出,那是一首暖金色的旋律,冷冽的曲调吹不灭那琴中孤零零的火苗,倔强而孤傲地闪烁着。

屏息凝神,直到女孩将整首乐曲吹完,收好口琴,蜂才松弛下来,一如既往地,单手攥在绶带上,俯身行礼。

“单字蜂。”

从匣子中拔出一根绑缚纸包的羽箭递到近前,怯生生的女孩拉开斗篷。

“唔....你好....叫我彗吧,嗯。”

“你没有其它的名字吗?”

“......那是什么意思?”

“比如拉沃尔,哈妮萨这样的,全名。”

“你有吗?”

疲惫的眼睛对上灰金的瞳子,蜂摇了摇头,她撑直自己的身体,望向林中,小女孩则靠上了那与她的身形难称符合的匣子,眯起眼睛,摇摇晃晃地打着瞌睡。

“那这样看,我们两个应该也会很有默契。”

“默契....嗯....任务呢...?”

“调查居民让·达特·奈绪与其妻子的死因,他们的尸体在艾默拉林中被发现,彗了解情况吗?”

“嗯——”

失去重心的身体向一旁倾倒,女孩连忙拄着匣子把正了身体,拨浪鼓一样晃起脑袋,才算站稳了脚。

“啊....呼....我想....他们被教会怀疑说,接应女巫?嗯,之前一直在保持观察,但最近有时间的哥哥姐姐都调到其他地方去....或许就放松了观察吧。”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看起来她的心思依然没放在这上面,惺忪平淡的口吻就像是讲一个普通的童话故事,她或许尚不知晓女巫和观察等词的意味,但确切地,她早早地认得了尸体。蜂无心在意女孩是如何习惯了这项工作,毕竟现在她见过更小的了,她掰动自己的指头,回忆着脑海里关于女巫的知识——这个词在最近是如此频繁的出现。

巢斯条约之外的产物,超几何调律的副产物,圣女的异构体,自神明将守正的旨意赐予圣女,邪秽的影子——女巫就出现在了人类的对立面。她们通晓古今,她们狡诈阴险,痴迷于撕扯现有的秩序链条,意在将世界重拖入混沌的漩涡中。一个传统,经典,王道的反派角色,经典到了某种虚假的程度,以至于蜂曾无数次怀疑这个名词是否只停留在老师嘴里的故事和教典的史诗中。

“女巫...?接应女巫是什么意思?”

“就是帮女巫做事情...我想的话,大概就是....收集药草,扰乱秩序,刺杀圣女之类的...?”

“叫圣女大人。”

“这个很重要吗?我们的传令官不是六十四大姐吗?”

彗挎起自己的匣子,半掩着嘴巴打着哈欠,眼睛则转向远山,叙谈之间斜阳已然半沉其下,蜂同样也注意到了这点——插好笛子,迈动脚步,径直踏上阶梯。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想找个睡觉的地方...”

“我们得去抛尸地,彗,先去那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凶手留下的痕迹。”

“工作...要弄脏衣服,耽误睡觉的工作...我讨厌工作...还要和杀人挂上关系的工作...”

不情愿地嘟哝着,背着手的女孩无目的地转来转去,紧绷的挎带说明了那匣子的重量,印证着女孩早已习惯这副沉甸甸的担子。她忽地又抬起一只手悬在空中,蜂仰头看去,夕日顺着她张开的指隙淌落,晚风穿过指间,拂过她的脸颊,托起她那金属光泽的发丝,于空中飞舞多姿。

“彗很困倦吗,需不需要休息下?”

“......我想喝些东西...”

“当然,工作结束了,我可以请彗去喝东西。”

“那...我想要杯热牛奶...和一个能舒服睡觉的地方......昨天晚上找的房梁怎么说都太硬了...偏偏前几天还下了雨...”

“来我这里。”

弯下腰,抓住那粗糙的手,把她那叶子一样孤零而飘渺的身体托上自己的背部,接过匣子——冷硬的响音生涩地挤出匣子,拉着她的手臂低坠下去。

不加抵抗,甚至说得上完全放松,女孩就这样信赖了她初次见面的新队友,柔和匀称的吐息拍打在蜂的后颈,双手交叉在她的胸前。

“多提起警惕心来,不知道前面还会不会有危险。”

“...不用...我对于挑睡觉的地方一向很有心得...”

似乎出了些理解问题,但这无关紧要,拎起匣子,拣着熟悉的小道,蜂向着林深处一路疾行而去。

希望她真的有时间在事后请小家伙一杯牛奶,蜂努力地把脚步踩得又沉又实,一边这样想。

踩碎惑相葵,踩碎它镜子一样的花朵,踩成一洼又一洼果冻一样弹动的水泊,切开阻挡视线的枝叶,绕远没见过的蘑菇和花丛,用鼻子刺探着可能存在的魔物气味,咽下对于酸果甜品的怀念,哈妮萨忽地停了步子,恨恨地把平日喧哗的惑相葵都跺个稀烂,大口大口地喘息,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单纯地发泄着脾气。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明明...还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被突然进来的奇怪家伙弄糟了!”

阿芙洛蒂看起来就没这么从容了,气喘吁吁的小家伙对于现状颇有些不明所以,跟着发脾气的少女一路窜上山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即使是对于一向自诩精力过剩的小猫来说。撑着膝盖弯着腰,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连求饶的话语都吐出口——但小哈妮萨还是反应过来了,她正自环顾四周,小脑袋瓜在看到阿芙洛蒂的时候轰得一下炸了锅,匆匆忙忙地又凑回来,左拍拍右看看,总算是搀扶着女孩在一旁的横木下暂且坐下,喘口气再往山上去。

她们已经过了密林段,枝叶和重力的捕网已经拦不住无拘无束的心,眼中夕阳的色彩从未如此鲜艳明亮,这里距离峰巅之地不过一步之遥。哈妮萨打算在这里和小家伙呆一晚上,做些童话书——那些谷外的商队在以前带来的童话书里会有的事情:数星星,烤棉花糖——她带了棉花和糖!棉花可以做方便的引火材料,只要点燃了后不飘得哪里都是...至于糖,则是衫粿和苹薯熬出来的软糖浆,烤起来的味道应该也大差不差?还要一起唱些好听的歌,没有密林覆盖的区域大抵也不会有魔物出没,这是小哈妮萨一开始的想法,所以她们可以顺顺利利地呆到黎明时分,届时的情况和落日也差不多,一群魔物睡去,一群魔物苏醒,又是一个完美的下山窗口期。而如今,尽管计划的前半段因为那个讨厌的公子哥似的家伙的打扰不太顺利,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对于从来不做计划的家伙来说,这已经足够厉害了!对吧?

现在,遥望九霄。

祈福,祷告,注视,渴望,地上的无数双眼睛正拉拽着夜神的裙边,目光形聚成夜海之上汹涌的潮,漆黑的汁液与天空中越涨越高,直到它从地平线上溢溅而出。于是夜海所栖伏的——群星于天际喧闹闪耀,而夜神庇护之下的魔物则于林中纷杂游动,她们于城镇的边缘插上梦境国度的旗帜,她们于此宣告:夜幕降临于茹暮河谷。

今夜是否许人宁静入眠?今夜又会有谁亵渎夜色?两个孩子在山顶挥动着她们的手,指向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星辰,哪颗是自己那颗叫作“钴蓝”的好朋友?哪颗又会是将来行旅上的伴侣?遐想于你我的口间弹射,落在堆簇的木棉之上,纺织出那独属于我们的星火光芒——山巅的峰点被我们挂起新的星星,用它来烤棉花糖吧!取出那绕着糖浆的木棍,揭开外面不知名的透明滑布,让它与星星一同燃烧为梦一样的焦甜琥珀,琥珀里凝结着属于我们的梦语,而后咬开——咬开那酥脆轻薄的壳,滚烫的浆液蜜一般滑于舌上...

你说,“房子里的老家伙们知道我在这里不知道会有多生气!”

星光映亮了我们的笑颜,星星就在我们的齿间,咬碎的星星里流出一个又一个故事,那个是老师和我说过的!这个是父亲唱给我的!我最喜欢的是这个看来的......把它们都讲给你听,把无忧无虑的生活说给你听,把自己变成大家最讨厌的那些冒险者,描绘我与那林中不知名怪物的险战...

憧憬,欣悦,疑惑,欢笑,我们在星星上尽情地唱,大人的事情和未来都离现在太远,追忆和责任心都抛给以后的我,一起咀嚼过时的老家伙们的黑胶唱片,用我们的牙齿和喉咙做它的播音机。战争与历史不过都是我们手中的绘本,刺剑和手腕也只是撬开酒瓶的工具,我把这样的话说给你听,我和你分享那些漂亮的酒瓶包装,与那酒的甘甜,辛涩,凛冽,酸劲。

“我们被打碎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只有别人才看得到啦!”

吞下更多的苹薯糖,向着山下掷出石子,看它最远能飞到那样,因为林子里忽然亮起的红光而抱紧彼此的身体,等它熄灭后又嬉笑打趣,美好的夜似乎怎么样都过不完,又能做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

故事永不完结!

直到陌生的身形从林中出现——直到那不和谐的音符闯入你我的协奏曲,直到童谣的旋律在此滑落终结,直到我们的星星上被第三者,第四者,第五者一个接一个地闯入。

我们终将发现我们从未活在我们的梦里,我们共度岁月,我们依然共舞——与他者,她者,它者,祂者飞旋,挪步,跳跃,翻转,踩踏那肮脏而世俗的华尔兹,在用我们的星星制造成的探照灯下。

拔出刺剑,站到我的身后!至少在你的面前,我总要无所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我总是闯祸——但为什么偏是今天?明明已经尽力地做好了计划的每一个部分,明明我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为什么总会有不请自来的家伙闯入我们的茶会?

呀——那是飞弦,呀——那是魔物,那些虫子团聚勾连起来的恶心家伙,那些飞在天上的可恶小精灵...那是谁?那又是谁?那是故事里的金色小女巫?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要找到这里?

她说圣女就在这里!

呀,阿芙洛蒂,我就说——你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果你成为了那样厉害的大人,那哈妮萨也可以像艾弗老师那样帮到你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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