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雷利先生,我不是很明白这一点——”艾薇娅抱着一本于她娇小的身体而言过于厚重的大书,“为什么结局明明是主角完成了夙愿,我却一点都不为这样的结局感到高兴呢?”
梅斯正躺在阳台上的吊床里,享受着这冬日难得的暖阳。被艾薇娅打了个小岔,其实内心还是有点不高兴的。不过他向来不愿意打击小孩子的求知欲,于是起身。
“啊,是这本啊。”厚底牛皮烫金封面的包装,当初梅斯买它也是为了送人。闲暇时看完,觉得自己和书中主角略有相似之处,就换了件别的礼物送出去了。
“我也觉得结局让人很难受,如果最后这抹光也是虚假的话,那就真的是纯粹的悲剧文学了。”
“悲剧?”艾薇娅思索着,然后问出了几乎所有孩子都会疑惑的问题,“什么是悲剧?”
梅斯很想说,悲剧就是极度不幸的遭遇,是希望的流逝。转而一想这样的解释似乎对小孩来说有些难以理解,况且如果这样解释,那很多人都可以称之为悲剧的一生了。
所以他斟酌几分言语,说:
“如果我们这样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接下来发生的种种,皆为悲剧。”
……
天边挂着一抹火红的残云。
只不过来往行人都没有人注意到天边的这抹艳色。黄昏意味着黑夜即将来临,而在这个不太和平的边境城邦,黑夜也意味着死亡。
相比于路人的匆匆步履,梅斯正常的行走速度倒像是在悠闲漫步了。不过梅斯本身也不太着急——他正前往城门处,那个即便是白天也充满着危机的地方。
忽然耳边传来悠扬的笛声,寻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蓬头垢面却能看出灰尘下隐藏的金发。战争年代,贵族因为敌袭的炮火沦为乞丐事屡见不鲜。梅斯摸了摸衣兜,还真从上衣口袋中搜出两枚银币,不多,如果只买面包的话,够吃上个四五天了。
金发并不是贵族的特权,只是平常百姓根本不会让孩子学习只有贵族才用得上的乐音。
少见听到银币与破瓷碗的碰撞声,抬头看了一眼梅斯。他的表情中,特别是他的眼睛,并不带着其他卖艺人的那种谄媚,也不带着那种卑恭,而只是单纯的感激,而也就这样而已。
一曲罢了,少年从碗中拿出那两枚银币,离开了此地。与此同时,天上的最后一抹红云也被从地平线上涌起的黑暗吞噬。
再见了,落魄的贵族少年。梅斯这样想着,四下张望了一下 ,然后非常悠闲的走向附近的一家医馆,朝围上来的保安出示了一下自己的特级医师证书,就大摇大摆的在等候厅挑了一个最软的沙发坐下。
轰炸来临时,被设立为中立势力的医馆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见几十道绚烂的光芒从天际延伸。一棵由火焰与光芒构成的巨树在街道上瞬间长出,又立刻消散,只留下浓浓的烟雾。
一颗巨石自天空径直落下,随即狠狠砸碎了周围一米多的石板路。岩石爆裂的声音与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哭叫声、爆炸声、崩塌声、哀嚎声交融在了一起,编织出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色。
这次的轰炸提前了许多,即便医馆肉眼可见的安全,在外未来得及到家的人也没有说来医馆避难的。
医生是极其珍贵的资源,平民是看不起医生的,因而医馆也被划为了贵族的私有产业,平民擅闯贵族领地,下场比被炸死还惨。
“这是医馆给特级医师特供点心,请享用。”梅斯刚坐下,就有侍女恭敬的端上精致的糕点和茶水。如果说骑士是仅次于王族的贵族,那么特级医师的地位足以和骑士平齐。
梅斯不说话,也没人敢上前。医馆的建材用的是最好的隔音材料,外面的轰炸声在医馆内听起来和远处疾驰而过的马车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医馆内的肃静气氛很快就随着手术室的推开被打破。
“让我瞧瞧那是谁?梅斯•雷利!我的好兄弟!”听到自己的名字,梅斯将目光从窗外绚烂的爆炸场景中抽离。喊他的是一位右腿上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毫无形象的嗷嗷乱叫,如果不是胸口上的徽章完全看不出是贵族的骑士大人。
“你这……又跟温特尔打架了啊?”梅斯强忍着克制不住的嘲讽表情,嘴角抽搐,“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是直呼你派罗,还是要加上让你骄傲的西琳娜姓氏?”
“我觉得你选择性忘掉我被更姓这件事比较好!”派罗左脚支撑着自己几下跳到梅斯面前,将桌上的糕点抓起往他嘴里塞,“我以帝国第二骑士的身份命令你!闭嘴!”
梅斯顺势一口吞掉蛋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抱歉,我的身份与你平齐,命令对我起不了效果。”
“啊啊啊!你们俩兄弟果然都是一个德行!”派罗往沙发上一躺,抓狂的抱住脑袋,完全不在意一旁惊慌的几位随从,两脚乱蹬。
然后,派罗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梅斯的肩膀:“你看我的腿被你弟弟打成这样子,你身为哥哥是不是该给你殴打同事的弟弟收拾一下烂摊子,比如——你有能快速治愈骨折的膏药吗?”
“没有。”梅斯优雅的嘬了口温度不烫的茶水,“那种膏药需要魔法炼制,我又不是巫妖,这种药膏做着麻烦,还贵,卖不出去。”
“那你有什么?”
“顶多让你好快点的,我取名叫复骨膏。”
“让我白嫖两张。”
“五金币一张,买两张送一张,一疗程三张。”茶杯见底,梅斯熟练的举起茶杯,很快有侍女上前满上,“一疗程包好。”
“我靠!奸商!纯粹的奸商!特级医师有这么缺钱吗?!”
“总不能是温特尔主动揍你的吧?就打去年来说,你寄给温特尔的决斗书有四五张都飞我家了。”外面的声音似乎停下了,梅斯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朝着医馆的大门走去。
“你要不要,要我就明天熬好差人给你送过去。”没有回头,脚上的步伐也没有放慢。派罗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但还是坐在轮椅上可怜巴巴的追过去。
“我会和你弟告状的,你这个奸商!”
“请便,不要算了。”
“要要要。”
“那先给钱。”
“不是吧,你让我堂堂帝国第二骑士买药付钱我也忍了,你现在还要我先付钱?你不信我?”
“要是是我自己垫钱买药草,我会觉得我好亏,在这种负面情绪下熬出的药膏效果可能不会很好。骑士大人也不想花大钱买劣等药吧?”梅斯耸耸肩,推开大门,顺口又补充一句。
“一手交钱,一手熬药。”
气的派罗想站起来跺脚。
派罗和温特尔隶属于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不过作为世代都是骑士的雷利家,温特尔是最争光的那一个:年仅二十二就被国王亲自授封帝国第一骑士的称号,使得一大堆资历较老的骑士怨声载道,纷纷指责温特尔使用家族特权。
然后全被温特尔以骑士决斗的名义狠狠地揍得心服口服。
好歹是只身一人带回九头龙其中一颗头颅的强者。在无数场骑士决斗中,从温特尔单方面的绝对碾压最后变成挨两击再趴下的派罗死不信邪,朝着取代温特尔第一骑士的地位而努力,最后努力成了第二骑士。
从功劳上来看,晚加入骑士团的派罗功勋章不比温特尔少。但帝国第几的称号并不是按照功劳来衡量,每过几年都会有一场擂台赛,想要证明自己实力的骑士都可以参加,前十名由国王亲自授勋。
虽然有十个名额,但真的能达到授勋标准的,目前只有三位骑士。
托派罗的福,梅斯收购的各种疗伤药草在今天可以排上用场了。
说道同样雷利姓氏的梅斯,他并不是骑士。即便是在贵族名声中号称最八卦的特米勒家族,也不知道雷利家在早年收养了一个街头流浪孤儿的这件事。
人们只知道骑士世家的雷利家族不光诞生一个帝国第一骑士,还培养出一个地位丝毫不逊色骑士的特级医师。
一个四处征战,一个后勤疗伤,亲兄弟互相照应,安排的明明白白——这是其他人对雷利两兄弟的解读。
不巧的是,虽然医师和骑士都是哪里有战况就会派到哪里去的官职,但梅斯几乎没和温特尔同时被派到一个地方过。
他在这柏林呆了三年,今天才算是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没想到这里还能变成防守要地啊。”梅斯感叹。
轰炸过后的街道宛如被老鼠啃过的过期奶酪一样千疮百孔,恐怕短期内乘马车都是奢望。看着坑坑洼洼的路面,梅斯叹了口气。他的小诊所离这里还有些距离,现在似乎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星空坐拥着深紫色过渡向玫红色的渐变幕布,微弱的阳光还在地平线上同黑暗挣扎,不过今天已经算是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