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走两步,伊纳斯就感觉头晕脑胀,实在难受得很了。卡佳诧异地瞧着这孩子,问道:“您还好吗?”
伊纳斯没法答话,或许因为难受,或许因为羞涩,她低低地看了眼卡佳,脸红红的。
“呀,您……您的脸真红。”
一只柔嫩圆润的小手探过来,覆上伊纳斯的额头,“您在发热!”她很不高兴地嘟囔,“您生病啦!我们看不了阿佐法尔了。”
去看。伊纳斯想说。我们一起去看,一定要看。
她轻轻拉起卡佳的手,又什么都没说。卡佳不解地看看她,接着道:“我去叫……叶莲娜过来。您要是还想和我一起玩儿,就快快好起来吧。”说罢,她就抛下了伊纳斯。
伊纳斯疑惑,而异常悲伤地站在原地。突然,她想起来父亲,“我在哪呢?我要跟紧父亲呀!卡佳在哪呢?”
伊纳斯往回走,然而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她的父亲这时候发起神经来啦!他带着狂热的眼神扫视过一切,接着大叫了一声:“上帝!”他就异常愤怒地、带着不屑地瞧着周围一切的人,把他的小提琴往墙上砸,“我来此,正是为了羞辱你们!!!”
喊罢,他痛快地大笑几声,如疯狗般冲出门外。
伊纳斯惊诧不已。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好像被人撕裂一样,“爸爸!爸爸!”
周围的贵族议论纷纷,突然都带着怜悯的目光瞧着她,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这些带着善意的怜悯的目光一瞬间刺穿了她的心。她也精神崩溃了,心脏被突然一阵压抑抽痛。所有的悲伤一瞬间压倒了她,她摔倒下来。
“爸爸……爸爸……”她迷乱地呓语。
“这是那个小提琴手的孩子?上帝啊,一个发疯的父亲,把这孩子也整得疯疯癫癫的了。”
“她多瘦呀,简直是一具小骨头。”
……
啊,这一切闹剧究竟是怎么终结的呢?伊纳斯当然不知道,她那可怜的,一直害着脑炎的父亲竟然第一时间疯疯癫癫地跑回了家,她的母亲那时还在咳嗽呢,神志不清得厉害。他静静在妻子面前跪着,发着高热,然后就把在睡梦中的妻子掐死了。
等他清醒过来后,他已经在尸体旁边安心地睡过一会了。“啊,伊纳斯!”他突然想起被他抛下的女儿,“音乐,美!累赘的家庭!死去啦!”
他兴高采烈地要去告诉他的小伊纳斯,在那之前,他又将妻子的钱款拿出来了,在路上边买了酒,买了两片面包,还给伊纳斯在小商店买了两块糖。又在路边喝得酩酊大醉啦!最后终于想起来要回家,却不慎跌落到河中,溺死了。
伊纳斯完全不知道这一切。当她看见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苏醒时,产生出了无比的恐惧,即便拖着还在发热的身子,她也执意偷偷跑出了公爵府。“上帝,她跑出来啦!”宴会上的一个贵族认出了她。
“求求您,好心的先生,我要回家……爸爸会害死妈妈的……求求您……”她啜泣不已。
“好吧!您别哭啦!哪里有孩子总是哭哭啼啼,太阴郁了。”
那位先生把她送回了家。伊纳斯还满心担心着,妈妈看见爸爸突然跑回来会不会再次崩溃?噢,希望爸爸不要又夜不归宿!他已经回来了吗?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呢?妈妈!好像听到她的哭泣声了,或许又没有!咳嗽声呢?也没有!楼道太黑了,根本看不见情况!
“妈妈……”
伊纳斯轻轻开门,看见她的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盖着深色的破旧大衣,露出来她的一只脚,苍白,生硬的线条像一个石膏。她轻柔地走过去,帮母亲盖上那只脚,接着隔着衣服又搂住她母亲死去的头颅,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妈妈,你冷吗?”她轻轻问。
伊纳斯断断续续谵言着,她半抱着母亲的肩,在一阵阵精神性的恍惚中,她昏迷过去。人们发现她时,她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浑身颤抖,盖着一件破旧大衣,发着高烧。
随后又在河里打捞起她父亲的尸体。到底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的清楚明白。案情最后被判得很简单:穷困潦倒的家庭,有脑病的丈夫杀害了妻子,抛下孩子后自己自杀了。
至于谁来收养这个孤儿,他们家居然一个亲戚也没有。那位友人四处打听,也没有人愿意收养伊纳斯。
好心肠的公爵听说了这一切,他想到那个宴会上病弱可怜的孩子,决心收养这个孤儿。就这样,伊纳斯在公爵府上疗养。
当伊纳斯苏醒时,看见周身不熟悉的环境,难免会感到惶惑,尤其是叶莲娜这个老女仆,即便是心地很好,但此时在病人身边大叫大嚷也会让人不适,更何况是在受惊的小伊纳斯面前。
“叶莲娜,你吓坏她了,你说话太大声了!”乔娜呵斥她。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小可怜呀!”叶莲娜喟叹道。
公爵听闻伊纳斯已经醒了,亲自来看望她。他好像刚刚才回到家的样子,有些风尘仆仆。“亲爱的孩子,看见你真高兴!你感觉怎么样了?”
伊纳斯有些胆怯,但她的心非常柔软,她虚弱地说:“很高兴……”
公爵又和她亲切的聊了不少,最后,他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等卡佳回来,你就不会孤单了。”
伊纳斯眨眨眼,想了想这话,只是点点头。
然而夜晚,当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一切的动静,尤其是马车经过的声音,她的心就会忽然紧张地热鼓一阵,浮想卡佳从车上下来的模样。这感觉让她害怕,又羞涩不已。当内心想要怀着美好一些的情感时,母亲冰冷的怀抱突然环绕住她,父亲就在身后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伊纳斯感到恐惧,她一直在安慰幻象中母亲颤抖的身子,最后,母亲冰冷的脸贴近她,她哭了。
当女仆叶莲娜来照看她时,发现这小家伙居然又发起烧来。“哎呀!哎呀!”她连忙去请大夫。
伊纳斯静养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稍有了气色。卡佳回来了。她听说自己家里来了一个可怜的孩子,便很兴奋地冲过来。她白皙圆润的小脸蛋浮动着那么多欢悦,那么多幸福!当她看见这病弱的孩子,她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
“您要快些好起来呀!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她热烈地说。
伊纳斯激动不已,“现在就可以……现在就可以!”她望着她,内心有多少情感呀!她多么爱这个小天使呀!
卡佳一连几天都来看伊纳斯,每次都是“咚咚咚”一阵欢快、风一样的狂奔声,从楼下冲上楼,伴随着卡佳银铃的欢笑,“您今天好一点没有?您要快点好起来呀!”说完这句话,她并不怎么看当事人,又肆意地跑去其他地方玩儿了。有时候也会在伊纳斯床边坐一会,疑惑而失望地瞧瞧她,“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您的身体为什么总是生病?”当伊纳斯想鼓起勇气说话时,卡佳便欢快地跑出去了。
伊纳斯的欢乐来源于她听见楼底笑声的第一刻,然后就是好多瞬的幸福,一直到卡佳欢笑着离去。伊纳斯用全身心去感受这幸福,这些怀着甜蜜和忧伤的时刻。
好多次,当她听到卡佳在大厅大笑和欢跑,嬉戏作乐声,多么希望自己不再病弱地躺在床上。终于,她慢慢恢复过来,可以出去散散步了——“散步有助于更好的恢复。”叶莲娜对此有着充分的见解。
叶莲娜牵着她下楼,伊纳斯见到空旷的大厅中,有公爵夫人和一位来访的贵族夫人喝茶聊天。
公爵夫人看见她,脸色并不是很好,但还维持着表面的礼仪。她不明白丈夫怎么会一天到晚净是如此好心,他怎么能随便收养一个有着这样父母的孤儿呢?她早就听说过,这孩子的双亲都有病,保不准这孩子也会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更何况,这孩子瘦瘦弱弱,苍白阴郁,看人的眼睛如此胆怯——她非常的不喜欢。
“夫人,我正要带这孩子去散步呢。”叶莲娜说道。
公爵夫人只点了点头。“您怎么样了呢?”她问伊纳斯。
伊纳斯颤了颤,她想说话,浑身却一点劲都没有,大脑似乎在发晕。“夫人,还没好全呢!这孩子正需要出去走走。”
公爵夫人轻哼了哼,愈发不喜欢这孩子,“快带这小可怜出去吧。”
叶莲娜带着伊纳斯走出去,恰好遇到卡佳和她的伙伴们在玩,“你下来了!小可怜!”卡佳大笑着,拉起她的手,“我们一起玩吧!”
“卡娜,不要对这孩子太过分了!她还在康复呢!”叶莲娜很高兴地把伊纳斯的手给卡佳。
卡佳眨眨眼,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您会玩游戏吗?您来加入我们吧!”
伊纳斯从没参与过孩子们的游戏,在街上的孩子们总是欺负她,抢她买回来的面包和药,或者朝她扔石头,使她不得不绕远的路回家。她很胆怯,但受着卡佳的鼓舞,她很想试着融入他们。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孩子笨笨的,那些规则她怎么也不懂,也总是很胆怯。“卡佳,卡佳!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他们叫上卡佳。
卡佳则失望地打量伊纳斯,“您怎么这些都不懂呢?好吧,看来您真的没有好全,您还是好好休息吧!有空我们再一起玩儿。”说罢,她便不理伊纳斯,带着阿佐法尔走了。
伊纳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挽留。她感到伤心难过极了,她很想回家,于是她自己在花园里走,找了个没有人的安静地方坐下来,默默地回想往日的一切。那些记忆覆盖了蓝色的薄雪,一切都那么模糊,遥远、冰冷和悲伤。她想到母亲,又想到父亲,想到她时常蜷缩的大衣柜,想到经常传来痛苦声的邻居……她蜷缩成一团,巨大的情感将她的整个意识膨胀起来,她无法忍受,默默地哭泣着。
一片树影,寂静里,不幸紧紧依靠着这个孩子的胸怀,贴着她的心脏痛苦地小声呢喃。
伊纳斯逐渐失去了意识,她昏倒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