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纳斯感到一阵痛苦的窘迫,这简直要划伤她那敏感的心灵。面对伊纳斯苍白的沉默,公爵夫人则显得神定气闲许多,她身上保持的一种永恒的庄重让她看起来时时优雅而冷酷。对于她女儿的这种僭越的举动,她即便在意识中已经快要疯狂,但也仅仅吐露在她眼睛间或闪过的怅然中。
“我不是责备您,虽然,您确实应该责备,”公爵夫人道,“您显得有些过分鲁莽了。但我可以理解您的这种心情,而我也理解我的女儿,这并不是一种可以马上截止的心情。尤其是我的女儿,想必您也知道,她是个疯丫头,总是有出乎意料的执拗和荒诞的言语,想必她时时让您困扰(即便您也可能正乐在其中,甚至有点类似‘爱人的烦恼’)……但我想,您即便没有受过什么教导,我的妹妹,也就是您现在的养母,也应该让您明白如何规范自己的举止,甚至说,对一些事情有着基本的判断。”
伊纳斯有些喘不过气,而她也感受到公爵夫人的目光正深重地压在她身上,似乎在逼迫着她吐露真相——“什么真相?”伊纳斯感到迷惑,但她保持了沉默。
“您认为这样的沉默很合时宜吗?”公爵夫人高傲地说,“但这的确很符合幽默,如果您此时再耸耸肩的话。”
伊纳斯预料不到她还会如此地调侃,但很难辨明这其中是否还有嘲讽的意味。正当她内心煎熬不已时,有两个人朝她们走来。一个大概是侍从一类的角色,另一位则是她先前见过的坐在轮椅上的男孩。
男孩脸上带着轻盈的微笑,和伊纳斯道了安,随后又看向公爵夫人,“妈妈,您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跑出来了?”
“我在找你姐姐,你看见她了吗?”
“我看见了,她刚刚过来和我说,您在外面摔跤了,说要我去扶您。所以,我就来了。”
“不着边际,”公爵夫人冷哼一声,“您倒是好心肠。”
公爵夫人回去了。男孩在临走前,悄悄塞给伊纳斯一张纸条,也离开了。伊纳斯心里还慌得厉害,她拆开那纸条,上面写着:过了今晚,您就离开吧,我不愿意再看到您。
伊纳斯认出来这是卡佳的字体,又想起来公爵夫人对自己的态度诡异,有些茫然失措;她忽然感到这里的一切变得陌生而不友好,夜空如此深厚,在蓝色的冰河上沉默,月光在云间浮起来,宽抚过古老的森林,让她看见了灰蓝色的自我。
伊纳斯慢慢走回去。在进门前,她看见辉煌的殿堂,洋溢着温暖的灯光,像是梦中盛大的光影一般。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呐喊,“上帝!”那是她父亲的声音。
伊纳斯走上去,管家亲切地询问她需不需要用餐,她婉拒了;接着管家又和她转达了音乐家的嘱托,他在第二天会带过来她奔赴一场演出,并表达了可能会打扰她与卡佳郡主约会的歉意。伊纳斯点了点头,随后就回到乔娜为她安排的房间。
伊纳斯收拾自己的行李,事实上本来也没有多少,收拾完后,伊纳斯便呆滞地坐在窗台上,看着雪白的月亮。痛苦沉静下来,忧郁让她的眼眶湿润,抚慰着她的心灵。
——“笃笃”,有敲门声响起。
伊纳斯起先没有注意,后来她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进来的人正是卡佳。
"您——还没有休息吗?"卡佳嘟囔道。
她走进来,看见地上收拾好的行李,笑了笑,眼中分明有些恼意,“您明天就要走的话,怎么现在还不好好休息呢?”
伊纳斯感到奇怪,“卡佳,您怎么过来了?”
卡佳的脸有些红,“您要离开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卡佳,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去哪里。”
“那您怎么又要离开?”
“……因为您无法忍受我,您不愿意看见我。因为……因为……”伊纳斯含糊而煎熬地说着,“因为我爱您?……”
“您说的是什么?”卡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受到了惊吓。
伊纳斯皱着眉,沉默了。
“您一露出这种表情,您就是感到郁闷了,不愿意再说话,”卡佳戳了戳她的鼻子,“但要是我因为这个误以为您不愿意理会我,您又会着急。现在,您又露出这种表情,我可以就直接出去,而您呢,您要去哪里随便您。”
“我不想离开您,您于我而言是很珍贵的。”伊纳斯轻轻说,不敢直视她羞红的眼睛,简直就像清晨的玫瑰那样动人。
“嗯?那怎么说?您要做什么?”卡佳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受宠若惊的样子,“您真是,逗一下您您就害羞得很,然而脸上古板又严肃。唉,您说我爱您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一开始就爱您。”
“您的爱是什么呢?”
伊纳斯沉思着,在她的目光中,痛苦逐渐隐匿,一种平静和温驯的光辉变得有力量起来。她说:“我爱您,并不是掺杂对您感情或者身体的欲望,或者其他的什么,只是我对您的一种难以轻易割舍的感情。”
卡佳久久地望着她,突然,卡佳欢笑起来。
“您啊,真是的。我爱您什么呢,我的安琪儿?”
夜色已浓,她们互相吻了吻对方,道了晚安。
第二天,音乐家果然来找她,带她去看了一位著名歌唱家的演出。在演出结束时,音乐家询问她,愿不愿意去和那位出色的演唱者认识,伊纳斯欣然同意了。
“是您说的,您的那一位天才般的学生?”歌唱家高兴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他们又寒暄了一会,伊纳斯才得知,这位先生是音乐家的友人,他在国内开完巡演后,准备接受国外音乐学院的邀请前去任教几节课,当然,也顺便在那开演出。
“您愿意同我一起去国外学习吗?”歌唱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国外?”
“让她再想一想吧!老兄。”音乐家佯装不高兴地说。
“伙计,是你自己说,她应该深造的。”歌唱家笑了。
如歌唱家所说的那样,在分别之时,音乐家嘱咐她说:“您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不要浪费您的天赋,更不要像您父亲那样虚度光阴!您应该也知道他的一生是如何怨恨和折磨自己的。那时天赋这玩意儿就会害了他。您不一样,您勤奋,刻苦,您还有天分,还有时间,您应该去想想今后的生活了。”
“我愿意去,先生。”伊纳斯说。
“那最好!”音乐家很高兴,“那您带上该带的东西,去告别,但别搞得太悲伤,不要满眼泪水,您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想去和妈妈说一声。”
“明天就去。当然,我们也很快就出发,您有什么话还需要尽快说。而且,您和卡佳小郡主不是很要好吗?”
伊纳斯默然一瞬,“是的。”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音乐家挥手,“那去吧。”
回到了公爵府,伊纳斯告诉了卡佳,而卡佳若有所思。
“您要去哪里学习呢?”
“去巴黎。”
“巴黎。确实,艺术家的天堂,人人都向往过去。”卡佳嘟囔了一句。
伊纳斯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不过,卡佳似乎并没有什么想要表示的,她既不悲伤,也不恼怒,只是用一种幽幽的眼神望着伊纳斯。“我到时候订婚旅行也许也会去巴黎,您到时候愿意来看我吗?”
“……我会愿意的,卡佳。”
卡佳打量她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您一定要来。”接着,卡佳牵过她的手,把她拉过来后,用力吻了吻她的嘴唇。
伊纳斯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悲伤,甚至有些委屈,她抿紧嘴唇,直到最后才说了一句:“我对您永远忠诚。”
“当然,因为您爱着我。”卡佳回答。
第五天,在与她内心的母亲——贵族夫人——道过别后,伊纳斯就随那位歌唱家离开了。她要再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并开始新的人生了。
当然,尽管为很多人向往和称颂,这里也并不是一切都优美、富有活力的,她势必还会经历过许多挫折与内心深处给她的折磨。而她完全不会预料的是,就在不久之后——也许就在大街上不经意的回眸一瞥之间,她就会得知她灵魂的爱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们会一起继续经历过许多故事。命中注定的,她们一定要遇见,无论是怎样的分离也好,无论是怎样长度的离别也罢,她命中注定还会找到她。
亲爱的朋友,也许故事到这里不应该结束,也许她们的新的生活是值得期许的,值得一讲的,但很大程度上,我作为叙述者并不保持这样乐观的态度;或许您认为停在这里正好,因为这爱来得莫名其妙,这些人物也古怪难解,让人难以续读;又或许您认为这一切虚幻,过于理想,甚至太多琐碎,不知道我所云何事。的确,我同意,甚至可以说,这些事情是完全不必要提起的……
但到底,亲爱的朋友,我们旧的故事应该结束,而新的生活应该开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