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同师兄一起下了山，在凡间行了三日，带着徒弟和众弟子来到了千里外的一处乡镇。
“天恩镇。”
在我身旁的徒弟，念出了面前乡头牌匾上刻着的三个大字。
我没怎么上心，凡间的地势总是多变，我记得上一次下山时，这里还不曾有过一座乡镇。
说不定等我下次再来，这天恩镇就没了。
“此地妖气冲天，定有邪祟作怪，各自小心些。”
最前面的师兄说完先拔了剑，率领着众弟子踏入了镇内，我与徒弟也跟着人群一起深入。
这镇子里的妖气确实大，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们还看不太清楚，但在我和师兄的眼里，整个镇子都被一片乌黑的妖气包裹，就连天都是紫色的。
但就算这镇里的妖气再大，也奈何不了我和师兄，玄天宗门的两位悟道期长老。
不过本来下山的除了我和师兄外，还有宗门的降魔长老。
但她跟我和师兄不同，是个性子坚毅孤僻的古怪女子，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我跟师兄在宗门内也很少见到她。
有时在宗门刚见她下山降魔回来，转眼间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杀妖了，她手中的剑不是出鞘，就是在即将出鞘的路上。
甚至传闻说她连洗澡睡觉时都剑不离身。
与她相识的数百年里，我同她说过的话也不曾超过十句。
这次下山，她也是跟我和师兄兵分两路，一个随同的弟子也没有带，就朝着另一个有妖魔作祟的方向赶去了。
脚下踩着石板铺成的路，我和师兄走在街上神情镇定自若，但其他弟子的脸上却尽显慌张之色。
毕竟和宗门后山关着的那些小妖不同，能在凡间作乱，闹大到引来修仙者亲自下山诛讨的，都定是些修为深厚的大妖。
就连我身旁同行的徒弟，气息也变得急促了些。
于是我抬手摸了摸徒弟的头，开口安慰她道：“没事的，有为师在你身旁护着，谁也伤不了你。”
被我顺了顺毛，徒弟紧张的神情缓和了许多，轻“嗯”了一声朝着我笑。
但我却感觉到徒弟的气息更乱了。
已经荒弃了许久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挨家挨户的门窗都破损了，路上不时能看见几个瘫倒在街头小巷的乡民，他们绝大多数都已经烂了，但偶尔还有一两个能喘气的。
可瞧他们那副虚弱到连骨头都快散架了的样，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不是饿的就是让妖魔给吸光了精气。
妖魔喜好吸食人的精气与魂魄，吃得越多的妖魔法力就越加高强，而每当民间起了战乱，或是闹了饥荒，那些死去的凡人就会生出大量的冤魂，引来妖魔的蚕食瓜分。
所以只要凡间有地方死了很多的人，那里就会跳出来成群的妖魔，霸占百姓们的城镇和村庄，吸食当地居民的精气与死人的亡魂。
没有修为的凡人往往抵抗不了它们，就只能连夜拖家带口地逃走。
可就算这些流民侥幸逃过一劫，没有了自家的房屋和田地，也只能在漂泊中慢慢饿死。
最后要么去别的镇子上当乞丐要饭，要么就是落草为寇，当了抢劫其他流浪百姓的盗匪。
在这些人之中最为幸运的，就是被老天眷顾天生有些修仙的资质，能让下凡的修仙者看上带回山门修仙，从此脱离凡尘苦海。
就像徒弟这样的。
而走在众弟子前头的师兄，每每见到这些还有口气的乡民，就会上去运气给他们传功，把自己体内的仙气运给他们，帮着恢复些体力和精力暂且续上一命。
事后安排几名弟子留守看护，待除掉盘踞本地的大妖后再回来安置他们。
可我觉得师兄只是在白费力气。
这些人被大妖吸走的精气太多，已经伤到了根基，怎么都救不活了。
只有修炼到了悟道的境界才可以传功给他人，而且传出去的法力不会恢复。
凡人不懂运气补体，师兄费大力气传功给他们，就只是在浪费自己苦修多年积攒的法力而已。
离去时，徒弟回头去看那些已经死了九成的人，开口问我：“师父，我们救得了他们吗？”
问得好。
“救不了。”我如实回答道。
修仙之人，本就只能独善其身，天灾地祸我们拦不了，刀兵人祸是他们自己起的，乡里杀人放火凡间自有朝廷。
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偶尔下山除妖，帮百姓们铲除掉这些邪祟，把被霸占的城镇和田地都夺回来。
至于其他的事要是插手多了，他们反而还会嫌我们多管闲事。
听完我的回答，徒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我还是察觉到了她眼瞳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但世事就是如此，而我这话也不止是说给她听，还想借机劝劝走在最前头的师兄。
我从前也没少跟他啰嗦过这事，但师兄一次也没听进过去，这次他也还是没有理会我，路上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救人。
街上的路又走了半晌，我们逐渐接近乡镇的深处，空气中弥漫的妖气也越发强烈。
乡镇的中央有一座醒目的百尺高塔，四周浓重的妖气正围绕着塔身旋转，好似一颗冲天云树。
错不了，霸占此地的大妖就藏在这塔中。
“哎呦，救命啊~”
远方传来一阵细弱蚊虫般的求救声，走在最前头的师兄定睛一看，望见一里外有一年迈的老妇人，正被吊挂在高塔大门前的旗杆子上，开口不断喊着救命。
师兄没有迟疑，运起体内的仙气，施展出仙法闪雷决，一个喘息之间便去到了挂着老妇人身下，剑以雷霆之势出鞘斩断了旗杆，将老妇人给救了下来。
“哎呦，救......唉？”
当老妇人被师兄用御空决安放到地上后，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救下。
而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弟子，也统统没有看清刚才师兄那一瞬的动作，只听见了他收剑入鞘时的铮鸣声。
“老人家，您没事吧？”
师兄帮忙将老妇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其他落后的弟子也一路小跑，赶着来到了师兄旁边。
“哎呀，没事没事，多谢你救命，仙人大人。”
老妇人对师兄点头哈腰，把一堆天花乱坠的言谢之词都讲尽了，但师兄不爱吃这套虚的，直问老妇人被挂在这里的缘由。
老妇人一听，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地开口解释道：“哎，都是盘踞在这座塔里的蜘蛛精惹的祸，它把我挂在这里，让我每日每夜地开口大声呼救，想吸引你们这样的仙人前来救命，好趁机夺走你们的魂魄。”
听了老妇人所言，师兄本就紧皱的眉头扭得更深了。
“还不止如此，那妖怪还杀了我的儿子儿媳，再吃了他们的魂魄后，又把我的孙女抓了去，当作牲畜关在笼子里圈养了起来，每日都吸食她的精力啊。”
老妇人说着，眼睛哭得都肿胀了一圈，而师兄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其他弟子听了老妇人的遭遇，也都对这塔内的大妖感到深恶痛疾，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杀掉那畜生，把老妇人的孙女夺回来，为民除害。
我身旁的徒弟也是他们的其中之一。
只有我对老妇人的惨痛经历不为所动，两眼看她的眼神全是冷漠。
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我知道，这个老妇人......她其实是一只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