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莫名打了个冷颤。
私下里，奥莉维娜确实会称呼他为‘主人’，但那只是必要的恭敬，没有什么亲近之意可言，这还是头一次添加了‘亲爱的’这样的前缀。
而且语气总有种颇为玩味的感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该不会已经察觉我力量全失的事情了吧？
维恩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之前的对话里，自己明明强调了是‘如果’，奥莉维娜却把这当成既定事实地提出疑问，就像是当一个人声称‘我有个朋友’时，通常认定‘那个朋友’就是他自己一般。
当然，主要原因是维恩很犹豫要不要向奥莉维娜坦白全部的真相，这导致他谈及相关事项时表现得太过心虚，不够自然。
他内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完全坦白。
毕竟奥莉维娜温柔、善良、体贴，对于他的奴役只在最开始时有过抵触，知道无法反抗后便完全顺从，从未有过怨言，把这当作是召唤勇者理应付出的代价。
在维恩看来，奥莉维娜是值得信任的，也是获取原谅最容易的那个，即便知道他力量全失，大概率也不会对他报复什么，顶多进行言语上的谴责。
所以，他首先来到了这里。
但......
因为失去力量，为了活命，而不得不试图赎罪寻求原谅，和发自内心地忏悔，想要自我救赎，根本不是一码事。
前者很难让人相信诚意。
维恩的计划是，在不被发现自己失去力量的前提下完成赎罪，这既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又能一定程度上降低获得原谅的难度，等到事情完成，他就隐姓埋名，找个偏僻的地方度过余生。
虚伪？胆小？
呵，总比被囚禁起来折磨想死都不行要强。
别的不说，至少那位女皇陛下是有这种想法的，而某位死灵法师更是一直想要将他制成活尸，灵魂都无法得到安息的那种。
还有想拿他实验各种药物的、想把他当成长期血袋的......光是想想维恩就感到身体一阵发寒，忧愁到脑壳痛。
“您似乎不太舍得？”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奥莉维娜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一如既往的轻柔温和，但给维恩的感觉就是多了些难以描述的玩味。
我当然不舍得......维恩叹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无论如何，我想要忏悔和赎罪的想法都是坚定的、诚恳的。”
这是实话。
维恩觉得以前的自己肯定是受到了某种影响，被放大了欲望和邪念，直至前些天失去力量，那种影响也随之消失，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清澈’了，假若重新恢复力量且不再有那种影响，维恩认为自己仍然会诚心诚意忏悔和赎罪。
两人的交谈到了这里无法继续将‘角色扮演’的游戏进行下去，奥莉维娜称呼他为‘亲爱的主人’时已经是戳破身份，于是气氛逐渐变得尴尬，以往，他们接下来就该做些会气喘吁吁、流许多汗的运动了。
告解室的另一侧。
奥莉维娜没再出声，维持着虔诚祈祷的姿态，安静等待起来。
很快，她白皙光洁、线条流畅优美的脖颈处，象征奴隶身份的项圈应激显化，彻底凝实。
‘咔嚓’的虚幻声响中，那个项圈破碎了，化作大小不一的细碎光斑，迅速变得暗淡，消散于无形。
然后，她听到了维恩嗫喏但真挚不含虚假的道歉。
“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很抱歉，现在，你自由了。”
“其实......”
奥莉维娜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将某句话说出来，她微微摇头，无声叹了口气，精致柔和的脸颊上重新展露笑容，“我有很多话想和您说，这里更适合忏悔而非聊天，忏悔您已经完成了，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到教堂后面的花园里散步如何？主......不，勇者大人。”
“也不要再称呼我为‘勇者’了，就让我和以前做彻底的割舍吧。”
我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维恩释然地一笑，有些欣喜有些庆幸。
他欣喜庆幸的是奥莉维娜并没有在奴隶契约解除后立即翻脸，没有给他一发‘圣光裁决’或者呼叫圣殿骑士团抓捕他，依然愿意以较为友善的态度与他相处。
但这也让他内心更受愧疚折磨，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是个人渣，应该被判处绞刑。
“那么，维恩先生？”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告解室两侧的小门一前一后近乎同时地打开了，奥莉维娜和维恩分别走出。
正在教堂内做日常清洁工作的修女们都略感意外地望来——
这次的时间似乎有点短。
勇者大人经常会来教堂，向圣女殿下做告解，而这往往会持续两到三小时，甚至更久。
对此，圣女殿下的解释是勇者大人在过往与魔族的战争中制造了太多杀戮，以至于精神出现了问题，不得不频繁接受治疗，特殊的治疗。
微笑回应修女们的恭敬问候后，他们并肩而行，从侧门离开了教堂，沿着一面是墙壁一面成排石柱的半开放连廊向教堂后方的花园走去，脚步不急不缓，很是悠闲。
这个过程中，维恩几次难以遏制地略微蜷缩身子，裹紧衣领，他尽量将这些动作表现得自然随意，仿佛是觉得着装不够整齐，与畏惧寒冷无关。
今天天气的确不错，就是‘有点’冷。
十一月份的寒冷就像是拥有魔法，哪怕阳光明媚，哪怕只有微风，也能轻易穿透衣服侵入皮肤。
维恩看了一眼身侧比自己肩膀还要稍矮一些、只套着一身宽大圣袍的奥莉维娜，发现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像是走在春日最舒适的阳光里，面色红润，连浅浅的笑容都带着暖意。
也是，对于一位传奇位阶的牧师来说，即便是永恒冰川的极寒也能够轻松抵御。
就在维恩努力克制身体的轻微冷颤担心被察觉异常时，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忽然将他包裹，瞬间驱散了全部的寒意。
耳畔则是传来了奥莉维娜轻柔温和的声音。
“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