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夏夹了一大块樱桃肉塞进嘴里，眼睛偷偷盯着两人。
吴君漓芊指握筷，夹了几条纤细碧绿的芦蒿尖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姿态说不出的优雅。
苏衍修长的五指也格外有力，两只普通的竹筷在他手里摇身一变，成了一把剪钳，夹取食物又快又准干净利落，姿态更是从容得不像话。
有形的压力消失了，但不知不觉间，龙夏觉得自己身上又多了股无形的压力。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很准确。
“怎么样苏衍弟弟？猜到了没有啊？”
象征性吃了一口后，吴君漓放下筷子看着苏衍，眼神似笑非笑。
吴宇肩膀一抖，暗自苦笑。
自己这姐姐往日虽然爱开玩笑，但那都是在熟人面前，今天这是怎么了？和老苏认识还不到五分钟就逮着不肯撒手。
……
快速而不失优雅的解决掉碗里的两块鸭肉后，苏衍先对吴宇竖起大拇指。
“船鸭火候拿捏得很到位，鸭肉不水也不柴。凭心而论，在我接触过的苏帮菜师傅中，令尊这手艺能稳排前三。”
被吴宇回以一个“哥们儿没骗你吧？”的眼神后，苏衍才看向吴君漓，神情平和：“没猜错的话，这服刺绣应该出自你手。”
听到这话，吴宇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大半。
“哦？理由？”
吴君漓粉唇微微开合，饶有兴趣地等待对方解释。
“三点。”苏衍伸出三根手指。
“一：苏绣走线虽然以灵动著称，但这幅图的针脚明显有些稚嫩，一些地方线材色号还用错了，别说名家，就是一般的熟手，绣出来效果都不是这样。”
龙夏和李钦听得一头雾水，纷纷扭头去看墙上的刺绣，可惜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苏衍嘴里的那些问题。
其实这很正常，即便对刺绣有一定了解的人遇到这种作品，如果不仔细去看，也很难发现其中的细节错误，在路人视角，就更是只有好看与难看两种评价。
何况男人与绣花这俩词儿注定很难产生纠葛（李云龙除外）。
所以面对苏衍说的这点，龙夏第一反应就是不太相信。
李钦也觉得他在吹牛，由于之前的经历，导致他目前为止对苏衍好感度约等于零，有的只是戒心。
——搞什么飞机嘛，一个大老爷们儿你也懂刺绣？现在贬低人家店里东西牛逼倒是吹的有鼻子有眼，待会儿牛皮吹爆了我看你怎么下台。
唯有知道内情的吴宇把脸一苦，暗道要完。
老苏你那么实诚干嘛啊？夸她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不是吴宇小家子气，实在是他小时候也和姐姐这样硬过，其结果就是天天挨揍。
…那是真揍啊，哇哇哭的那种，要不是这些年自己发育完成她打不过了…女人嘛，天生就喜欢被哄着。
虽然吴宇对苏衍如此丰富的知识储备颇感诧异，但他对前面那句话显然感触更深，并已蓄势待发，做好了救场准备。
……
九月的江宁昼夜时差最是均衡，店外大街上的人流已经开始密集起来，晚高峰就快来了，预示着饭店难得的平静即将告破。
天上：余阳在西方烧出一片赤金色火海，两三缕阳光透过玻璃，从门缝挤进来，落在几人身上。
墙壁上，挂钟时针缓缓越过五点半的刻度…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了。
……
预想中的持续冷场并没有出现，少女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脸上甚至都没有半点怒意，她只是沉吟着：“然后呢？”
闻言，旁边三人齐齐一愣。
李钦嘴角一抽：然后？还有什么然后？不应该直接驳斥讽刺他一顿，然后再也不鸟他吗？
吴宇也是满脸疑惑：然后？
没等他们接茬，苏衍便继续说道：“其实这点和第一点很相似，取材问题。”
“我前面说过，苏绣中这种纯近景并不多，现在再结合第一点来看，这更像是一个人刚学会刺绣，看到或想到某幅喜欢的画面，于是将两者进行缝合诞生的作品。”
“可是…俺觉得那画绣得其实蛮好看。”龙夏弱弱的说到。
“我也没看出来哪儿有问题。”
李钦暗自皱眉，还是不相信：看吴君漓的反应，这玩音乐都不知道有几斤几两的货…还真懂刺绣？
别开玩笑好吧，就他，还绣花？不被花绣就烧高香了。
吴君漓莞尔一笑，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仅凭刚才的三言两语，她已经能确定面前这位比自己还小少年是个行家，不提女工如何，至少他对苏绣的了解绝不在自己之下。
“嘻嘻，说的挺像那么回事儿，那…第三点呢？”
她继续发问，想听听对方还有什么高论。
不过这一次苏衍给出的回答却并非技巧层面的东西。
“第三点…那就是心态问题了。”
“心态？”吴君漓不解。
“是的，心态。”苏衍起身打开旁边冰箱的玻璃门，语气平淡。
“如果我父亲开了一家店，并且我还没有接手，那么店里的一切严格来说就跟我没什么关系。”
“很多物件我可能会好奇，产生兴趣和表达欲，但这种表达欲强到能让我不惜缠着客人也要得到反馈的情况，几乎不存在。”
“除非…”
“除非什么？”
吴君漓有些迫不及待，她发现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种特别的引力，总能将她的心思牢牢牵住。
苏衍没有着急回答，他从冰箱拿了一瓶正飘着白雾的矿泉水，手指一顶便拧开瓶盖胶封，仰头灌了两口。
泉水进口，冰凉入喉。对他来说，在燥热依旧的初秋除了冰美式，没有什么饮品能比一瓶冰镇矿泉水下肚更舒服了。
轻舒一口气，苏衍拿着水回到座位，这才不紧不慢接茬。
“除非…那个物件和我与我的家人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比如？”
“比如我的三好学生奖状、我花了一个星期才独自拼完的积木，亦或者我父亲的金质勋章，母亲的荣誉证书…虽然这些东西不太可能摆在店里。”
“但只有这些东西，我才会有动力去孜孜不倦的了解它们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去询问别人对它们的看法。”
“而结合上面两点，这物件属于令尊令堂的可能性可以排除。”
“理由呢？”
“令尊刚才端菜时右手拇指并没有茧子，如果是令堂，手不会这么生。”
还有一点苏衍没说：放眼整个店面的装修风格，虽然保留着传统徽派建筑的韵味，但也毫不缺乏时尚感。
尤其那副刺绣，虽然在内行看来质量一般，但却很好的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甚至有些画龙点睛的作用…至少应付普通顾客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而这种系统性设计，必须是经过专业培养，审美达到一定程度的艺术类人才才能搞出来，而且年龄不会太大，这一点普通中年女性很难做到。
……
“好吧…我突然对你这恐怖逻辑推理能力感到有些害怕了。”
沉寂数秒后，吴君漓脑袋耷拉下来。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在心里，她更多的其实是羡慕。
PS：今晚两章奉上，明天更新时间定在中午和下午，也是至少两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