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名字的那一瞬间,蕾茜儿清醒过来了。
正所谓双腿离地了,病毒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就又占领大脑高地了——看着自己久未使用过的真名,魔女小姐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不动声色地以指尖轻抚过那几个字。
于是乎“蕾茜儿·夏绿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崭新的名字。
然后,她把已然达成的契约沿着桌面推向夏尔。
夏尔并没有注意到蕾茜儿的小动作。
他下意识接过契约,看了眼最下面的署名处,然后把蕾茜儿偷梁换柱过的那个名字念了出来:
“……晨昏?”
“嗯哼。”蕾茜儿一点都不慌地回答,“他们都喜欢叫我晨昏——晨昏魔女。”
说完,看着面露迟疑的夏尔,她又问:
“怎么,难道你就没听说过我晨昏魔女的名号吗?”
她这么一问,夏尔便立马不由自主地回答:
“没有,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晨昏魔女的名号,我只是听说……”
说到这儿他忽然闭上了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蕾茜儿察觉到了夏尔的不情愿,心想绝对有鬼,便借着刚刚达成的契约命令道:
“听说什么?说出来!”
夏尔原本是不想说的,可他忽然震惊地发现他的嘴居然不听话了。
未经他允许,他的嘴便自动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来之前,听说森之海深处隐居着一位魔女,因为这位魔女不喜欢抛头露面和外人接触的缘故,就有人把她称作宅魔女……”
“?”
蕾茜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虽然就像夏尔说的一样,她的确不喜欢抛头露面和外人接触,可她怎么就成了宅魔女?她有那么……好吧,她确实有点宅,可宅魔女这个名号一点都不帅好么,晨昏魔女这名号多帅啊。
当初刚来到泛大陆成为魔女没多久,她就给自己取下了晨昏魔女这个称号,还梦想着成为龙傲天小说主角,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狠狠地称霸泛大陆。
可后来她终究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是条咸鱼的事实,于是放弃了称霸世界的宏伟蓝图,来到了森之海,就此隐居,过上了混吃等死的躺平生活。
也正是从那之后开始,她就再没用过本名了,只有几个老熟人知道她叫蕾茜儿,除此之外的绝大部分人都一概称呼她为晨昏魔女。
迄今为止大概已经有几十年时间了吧,说起来,如果不是为了伪装身份潜入勇者小队,恐怕她自己都要忘记她还有个名字叫蕾茜儿·夏绿蒂了。
而如果她不主动说出来,谁又会知道晨昏魔女蕾茜儿和勇者小队的牧师蕾茜儿其实是一个人呢?
这样想着,蕾茜儿得意地转头看向夏尔。
夏尔这时候已经完全没精力去关注此蕾茜儿和彼蕾茜儿的关系了。
他终于发现,在他和蕾茜儿的契约达成之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拒绝不了蕾茜儿的命令了。
就像刚刚那样,他的大脑说不,我不想,可他的嘴却越过了大脑的管辖,说我想。
于是他也转头看向蕾茜儿,想要个解释。
可刚一张嘴,他就发现了不妙的事。
“魔……”他想像之前那样喊蕾茜儿魔女小姐,可他的嘴再度背叛了他,于是他只能表情扭曲地说出蕾茜儿预设好的那个称呼,“主……主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尔那震惊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有节目效果了,尤其是配合他平时总是一丝不苟的正经模样。
蕾茜儿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笑了有一会儿,她忽然又抬起头,努力绷紧小脸,盯着夏尔看了看,嘴角有弧度疯狂上扬。
“乖,再喊一声。”她发出命令。
夏尔脸都黑了,蕾茜儿可以看出他正努力地把嘴闭紧,可最后他的反抗和挣扎还是变成了无用功。
“……主人。”他不情不愿地喊,委屈得像是只刚被棕熊抓去擦屁股的倒霉兔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蕾茜儿一阵狂笑。
最后她笑得肚子都疼了,才终于扶着桌子直起腰来。
少女原本略显病态的瓷白肌肤因剧烈的喘息而泛起异样的潮红,蔚蓝色的眸子也变得柔和许多,没那么狡猾也没那么有尖锐的攻击性了,反倒湿润起来,有颇为诱人的潋滟水色。
明明刚刚她大笑的样子还爽朗得让夏尔误认为她是好兄弟呢,可现在她托着腮的样子却缱绻得不像话,把少女的妩媚和香艳展现得淋漓尽致。
夏尔忽然一点都不觉得生气了,他忽然想起曾陪伴在他身边的少女——
当初他们也这样斗过嘴。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勇者忽然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于是他下意识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他低下头,抬起手,按住左胸,想看看里面那颗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然后,得到了结果的他勾起唇角,露出平静的,有些恍惚的微笑。
……
蕾茜儿忽然乐不出来了。
她觉得夏尔的笑有点刺眼,硬要说的话,她好像看到了个中年丧妻的鳏夫,带着孩子艰难讨生,独自一人硬抗生活的压力,独自舔舐伤口,咀嚼痛苦,日复一日依靠反刍昨日的幸福幻影来对抗孤独。
这种人会很坚强,就算天塌下来了也压不垮他们的双肩;可这种人也很脆弱,他们身上都有玻璃般的易碎感。
他们好像早就死了,死在了妻子下葬的那天。而支撑着他们活下来的,无非是妻子临死前的一声叮嘱:
“我死了之后,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现在的夏尔就是这样。
蕾茜儿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了——原来夏尔居然有这么爱她吗?可为什么当初她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还是说,死掉的白月光才是真正的白月光,夏尔就是那种只有失去了才会知道珍惜的人?
蕾茜儿不知道。
蕾茜儿只是莫名其妙觉得很不爽。
她心善,看不得夏尔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于是她决定让夏尔也跟着她乐一乐。
于是她眯起眼,又露出狐狸一样的狡猾神情,接着说:
“提问!”
她强行把夏尔从昨日的幻影中拉了回来,然后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
“你的性癖是什么?”
“???”
夏尔再也没办法安心为亡妻哀悼了,他下意识想义正辞严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他的嘴和声带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白……白丝。”他十分艰难地回答。
“好!”蕾茜儿用相当浮夸的口吻夸奖道,“很有精神!”
然后她又对着已经明显红温,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夏尔感慨道:
“不愧是光之勇者啊,就连丝袜都更偏爱看起来纯洁一些的白丝,好好好!可只有这样吗?乖,来,告诉我你更黑暗更深邃的幻想——除了白丝以外,你都还有些什么样的性癖吖?”
她的语气可热情了,就像和你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搂着你的肩,拍着你的胳膊,跟你说“哎呀都寄吧哥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夏尔一点都没感觉到蕾茜儿的热情。
他只觉得自己要汗流浃背了。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又要背叛灵魂,说出那些他不愿吐露的心声,他终于忍不住使用了禁绝法术。
来自契约的干涉被这规格外的力量暂时压制住了,夏尔终于再度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盯着蕾茜儿看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向蕾茜儿发出警告:
“能不能……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
蕾茜儿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牛头人酋长,而夏尔则变成了温柔贤惠的人妻。在她用“夫人,你也不想你的亡妻一直躺在棺材里吧?”这种话威胁了夏尔之后,即便夏尔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满怀屈辱地向她妥协。就算反过来想要警告她,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甚至与其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在苦苦哀求。
乐。
蕾茜儿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才这样而已就扛不住啦?纯情小处男还真是逊啊。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浏览器历史记录这种东西,不然还会更有乐子。
不过蕾茜儿向来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一次性把夏尔整脱敏了玩坏了多不好啊,不如留着小火慢炖。
于是她颇为爽快地同意了夏尔的请求,也不再折磨夏尔了。
这下,两人也终于能好好聊一聊复活牧师小姐这件正事了。
——虽然蕾茜儿从来就没打算真的帮夏尔复活另一个自己。
可夏尔不知道这些,在夏尔眼里,他死去的爱人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复活的可能,他当然喜出望外,甚至巴不得现在就能重新看到死去的爱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他告诉魔女小姐:
“我这就回去一趟,把蕾茜儿的尸体带过来。”
魔女小姐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复活一个人需要那个人的尸体,这当然是再合理不过的逻辑——可刚点完头,她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好像,也许,似乎,可能……
牧师小姐的尸体已经不在坟墓里了。
坏了,这可怎么办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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