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夏尔的问题实在太奇怪,而且过于突兀的缘故,芙雯娜没有立即回答。
蕾茜儿反倒先竖起了眉毛。
big胆!
什么意思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原先还以为夏尔是个老实人呢,毕竟过去在勇者小队的三年里,她不止一次对夏尔投怀送抱,可夏尔始终坐怀不乱。
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夏尔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这么不正经!甚至敢当着她的面向芙雯娜问这种有伤风化的问题!
难道就因为她的胸没芙雯娜的大,身材没芙雯娜好?
原来夏尔一直以来对她无动于衷是因为他更喜欢大姐姐?
不公平!重赛!
才怪。
蕾茜儿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在听到夏尔的话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夏尔恐怕发现了什么。
随即她就有点不服气。
凭什么夏尔都能发现的事她却没有发现?
但夏尔毕竟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精灵们是如何孕育下一代的呢?
在浓雾消散之前,委托他们杀掉主母的那位执政官女士告诉他们,精灵是从繁育室中诞生的;而在浓雾消散之后,如今他们面前这位执政官女士则对他们说,精灵孕育下一代的方式和人类一样。
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蕾茜儿忽然有了个猜想。
但这新得出的猜想有点过于离奇了,以至于她竟然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
于是她看向芙雯娜,试图通过这位执政官女士的回答验证自己的猜想。
面对魔女与勇者同时投来的目光,芙雯娜先是愣了愣,接着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
“还能是怎么孕育下一代的,当然是和你们人类一样……只要一男一女两位精灵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一晚上,第二天,新生儿自然就会诞生。”
说完,她还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难道你们人类不是这样吗?”
执政官女士的回答颇有童趣,让蕾茜儿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那时候她还很单纯,就像张白纸一样,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黄色废料——这么说,或许她面前的芙雯娜也很单纯,单纯到以为这么做就能孕育出下一代。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精灵们的繁殖方式真的就像芙雯娜描述的那样,只需要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睡一觉,就能孕育出新生儿来。
可这太荒谬了。
荒谬得就像伦蒂海姆的执政官不清楚为什么伦蒂海姆不与外界交流一样
想到这里,蕾茜儿下意识轻轻吸了口气。
她似乎懂了。
她终于跟上了夏尔的思路。
夏尔告诉她,这里缺失了某样东西。
相较于被笼罩在浓雾中的伦蒂海姆,如今他们面前的这座城邦缺失了某样东西……某样非常关键的,影响着伦蒂海姆方方面面的,很重要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这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异常,芙雯娜才会因逻辑谬误而被重置状态。
毕竟,错误的根基又怎么能诞生出正确的结果呢?
这样想着,蕾茜儿表情复杂地看向夏尔。
而夏尔摇了摇头,对芙雯娜否认道:
“不,人类不是这样。”
顿了顿之后,他又低声说:
“……据我所知,你们精灵也不是这样。”
执行官女士闻言有些诧异: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台正在运行的精密机械中有颗精密的齿轮被卡死了。
于是,她僵在了那里。
无论是夏尔还是蕾茜儿都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短暂的停顿后,芙雯娜再度像上满了发条的人偶一样活动了起来,有些疑惑地问:
“你说什么?”
她的神情和语气与刚刚一模一样。
毋庸置疑,她的状态再度被重置了。
而夏尔则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执政官女士,您认识伦蒂海姆的卫队队长,那位名叫姆拉的精灵吗?”
芙雯娜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更不清楚夏尔怎么会认识姆拉,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知道他。”
“那您还记得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么?”
“另外……的名字?”
“对,”夏尔轻声说,“你们每位精灵都会有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他说着,直勾勾地看着芙雯娜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那个曾让他和蕾茜儿感到不解的名字:
“09527——执政官女士,姆拉曾经对我们自我介绍说,他的另一个名字是09527。”
芙雯娜闻言皱了皱眉:
“没有精灵会用一串数字给自己取名,我从来没听姆拉对我说过这件事。”
夏尔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这说法。
但蕾茜儿却放开了夏尔的胳膊,走上前去,和芙雯娜针锋相对。
“不,有的,”她说。“我也知道这件事。”
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她又说:
“一开始我和夏尔还觉得奇怪呢,就像您说的那样,怎么会有人用一串数字给自己取名呢?可后来,我和夏尔都了解到一些更隐秘的信息,于是我们两个都明白了这串数字的意义。”
“是顺序——从繁育室诞生的顺序。”
“所以,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名字,而是个编号,姆拉是伦蒂海姆的第九千五百二十七位新生儿,所以他的编号是09527,而其他的,从繁育室诞生的精灵,也都拥有和他一样的编号,包括您。”
说到这里,蕾茜儿无声地勾起嘴角:
“不,应该说,包括伦蒂海姆真正的那位执政官女士,她应该也有独属于她的编号才对。”
芙雯娜越听越不明白蕾茜儿到底在说什么,于是她皱起眉,似乎打算勒令蕾茜儿停下来。
但已经晚了。
因为蕾茜儿微笑着对她说出了这里缺少的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主母。”
魔女说着,忽然竖起一根手指:
“在另一个伦蒂海姆,精灵们的主母疑似疯掉了,因此执政官芙雯娜才会向勇者夏尔求助——但如果主母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不需要寻求帮助的芙雯娜当然不会认识勇者夏尔。”
接着,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同样是在另一个伦蒂海姆,芙雯娜告诉我们,所有精灵都诞生于一座繁育室,而繁育室由主母控制,因此甚至可以说是主母孕育了所有的精灵。”
“但如今,主母不存在了,所以理所应当的,繁育室也随之消失了——可既然如此,又该怎么解释精灵们的由来呢?”
“要知道,你们精灵可都诞生在繁育室中,没有任何关于正常繁殖方式的概念。”
“答案是匪夷所思的繁殖方式,只需要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一觉,第二天新生儿就会诞生。”
最后,她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还有,您说您作为伦蒂海姆的执政官,理应清楚伦蒂海姆为什么不与外界交流,但事实上,您根本就不知道原因,您只知道您应该这样做。”
“或许这是因为,在另一个伦蒂海姆,是主母要求你们少和外界交流的吧。”
“而这个世界,就像众人皆知的那样,从来都不存在主母这个概念。”
蕾茜儿说到这里,收回了那三根手指,转而取出魔杖。
她警惕地看向第三次陷入宕机状态的“芙雯娜”,向后退了两步,来到夏尔身旁。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她小声问。
夏尔沉默片刻,回答道:
“刚刚。”
他也是刚刚才辨认出两个伦蒂海姆的真假。
关键在于主母。
浓雾中的伦蒂海姆大概率是真的,而他们面前这个阳光明媚的伦蒂海姆,就像是在前者的基础上,生硬地剔除掉了与主母相关的一切概念。
但整个伦蒂海姆都是由主母孕育而出的,又怎么可能说剔除就剔除呢?
因此,面前的伦蒂海姆就变成了个粗看似乎没有问题,细看满是矛盾和逻辑漏洞的怪异之物。
至此,真相终于算是彻底水落石出……了吗?
不。
蕾茜儿盯着一动不动,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机的芙雯娜,如临大敌。
他们的确已经破解了眼前这座伦蒂海姆的真相——它展现了一种可能性,一个主母不存在的,漏洞百出的世界。
可它的本质又是什么?
而真正的伦蒂海姆又到哪儿去了?
这时,夏尔忽然把他随身携带着的那盏青铜提灯递给了蕾茜儿。
“请您举起它,”勇者严肃地说,“然后,请用魔力点亮它。”
蕾茜儿下意识接过那盏提灯。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
带着些许的恐惧,魔女低声呢喃。
她按照勇者的指示,高高举起了那盏青铜提灯,然后向提灯里注入了魔力。
于是,原本因缺乏能源而熄灭的提灯再度放射出柔和静谧的橘黄色光芒。
在那光芒的照耀之下,两人眼前的伦蒂海姆缓缓消散了。
无论是明媚的日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精灵,亦或是再真实不过的街景……
所有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逐渐融化成了大片的流动的白色。
是雾气。
无穷无尽的雾气包围了勇者和魔女——
原来自始至终,笼罩着伦蒂海姆的浓雾从未消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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