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换上便服前往林荫大道的咖啡馆,等我到时林奈已坐在窗边的卡座等我了。她发现我快步靠近,立刻瞥向一边,留给我一个侧脸和白眼。我自知理亏,边连连道歉边在她对面坐下。服务员适时地从旁出现并将菜单递到我面前,恐怕她从一进咖啡馆便盯上了我,迅速匹配上我和单独就坐的林奈,接着在我需要台阶的时候递上菜单,仿佛我是掉入陷阱的猎物,而她才是猎手一般。
我从刚才那带点职业病的推理中抽出,也没看林奈面前的杯子,便点上两杯综合和一份坚果拼盘。
等服务员走开,才发现林奈正盯着我,像在等我开口,我以为她气消了,清清嗓子,毫无过渡地问道:“尸检,有结果了么?”
法医林奈手腕抵在额头,然后两手一摊,作出一副自己对面的人是如此不可理喻的表情,说:“虽说我很清楚你请我来这儿的目的,但我还是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迟到了半个小时,另外,你一提起这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就连三岁小孩儿看到那具尸体都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本来我们的工作可以很轻松,至多测一下是否有毒、药的阳性反应就行了。谁知道呢,我们的警官迈克送来了一张申请书,也真没想到你能在今天找你们那暴脾气警长哈里森签下来。“
我又放低姿态地说:“对于迟到这事我再次郑重地向你道歉,实在对不起。下午开完记者会回到局里就已经晚了,我已经是最快速度处理完收尾工作换上衣服过来了,另外……”我看到林奈放在桌上的左手食指突然竖起,立即意会噤声,原来是服务员从背后过来,将点的咖啡和拼盘呈在桌上。
待服务员离开,我接着说:“申请是我刻意趁着警长在做记者会准备的时候找他签的,代价便是今天下午由我代表一线办案警察做案情陈述和调查进展汇报。可笑,就是一个入室,盗窃也好,杀人也好,怎样也好,屋主自卫将入侵者杀死的案子,有什么可陈述的?就算真有什么内幕、预谋,案发到现在也不到24小时,能查出来啥?“
“那你是怎么说的?”
“就把出警和上午调查到的内容重复一遍呗,老实讲我认为让霍利太太上去讲可能都比我讲的更声情并茂,反正下面坐着的人重点不是在这案子本身。”
林奈端起咖啡,但眼睛一直盯着我,示意我继续。
“重点是之后社区代表问的‘请问警方以后如何保障我们社区的安全,避免此类甚至更严重的事件发生呢?’,当然这个问题是冲着警长问的,但我毕竟是队伍里的一员。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群中产的问题,难道我们要给你们弄个婴儿床?把郁金香社区关在笼子里?警长还是只能回答那老几样:增加监控、加强巡逻、惩戒震慑。我猜在现场的所有人心中都知道这说的就是废话,毕竟现在就是你走在大街上都可能被一个疯子来上一枪,激情犯罪永远无法‘避免’。“
林奈从包里翻出一个手账本翻开,“想听听你关注的结果吗?”
“当然,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儿喝咖啡?法医的报告可不会呈给我,我也不想再去做申请了。”
“选这种地方获取情报你也不怕隔墙有耳,也不怕保密单位请你到办公室喝咖啡?”
“可你不还是来了么?”
“哼,我是够蠢的。”林奈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进入工作状态,“死者死于枪击大出血,这点没有问题,至于你关心的,皮下确有淤痕,脏器、头部也受到过冲击,符合死者受到枪击前先摔倒在地的判断。但问题是,受到伤害的部位面积太多太大了,而且没有明显的轻重区分。死者好像完全没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一般,不像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摔倒。反倒像是,突然昏厥然后直挺挺地栽倒,甚至,像餐盘掉到地上那样从半空中平拍下去。“
林奈举起双手向我示意,先是手腕贴在一起,左手固定,右手拍掌下去,之后是两手完全分离,右掌平行贴上左掌。
我意识到自己正皱着眉,想从衣兜里拿出吹卷却发现忘在制服口袋里了,问林奈:“既然你提了两种方式,说明你重点想说的是更离奇的那种?”
“对,我想说,虽然难以置信,但种种迹象显示,死者不是倒在地上,而是如同一条死鱼一样拍在地板上的。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证据向我展示的就是这样。“
“难道是死者想跃上霍利太太的床却扑了个空?难不成他还能像忍者一样贴在天花板上?不过既然没完全排除摔倒的可能性,那我们还是谈谈现实中更可能的这边,死者是个瘾君子吗?有没有可能是疾病导致的突然昏厥呢?”
“死者没有任何吸毒或嗑药的情况,但是......算了。至于疾病这些半天时间实在只够解剖,何况会不会做详细检验还不好说呢。毕竟,没有人会怀疑死者的死因,警方有结案的压力,我想警长不会同意你下一份申请的。“
我感到有些无奈,手指挠了挠左脸,林奈说的对,这个案子很可能最后会草草了结。只得安慰自己在刑警的职业生涯中总会遇到那么几个永远无法探求到真相的案子,于是我又问:“好吧,那聊点别的,死者的衣服你有看到吗?那背上的‘疙瘩’到底是?”
“我知道你会问,专门找过鉴定科,那缝在衣服里的是个压缩机。”
我差点被咖啡烫到,“压缩机?意思是死者一直背着一个空调?”
“可以这么说吧,我出来前他们还在那儿研究呢,说那件衣服所用材料不同于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准备进行上报,要不是被开了几个洞,也许还能看看压缩机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我慢慢调整被巨大信息量影响到的心态,问出了我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这边没有查出任何死者的信息,郁金香社区的监控已经翻看到了三天前,也没发现身影,他就像个幽灵。提到鉴定,有匹配上的么?”
林奈摇摇头,说:“其实你知道死者不是个瘾君子的时候就猜到了吧,他的DNA、指纹这些信息没有能和‘恶人谷’匹配上的。”
全国联网的犯罪信息库(系统),我们叫它“恶人谷”,所有犯过事的家伙都会被采集生物信息录入系统,配合档案库进行研判,甚至能调取其他场景采集到的一般公民信息(例如指纹),如果死者能和“恶人谷”上的任何一个名字匹配上,那这个案子十分钟就能结案。
林奈把手账本放回包里,翻出一个被几层塑料袋包裹的东西递给我,我拿过来捏了捏,立刻反应过来,是一组5ml的注射器,我将它们放到上衣内侧口袋,并确认不会伤到我。
“迈克,这是最后一次了,不是一个系统的,死人可用不上这东西,况且现在因为毒品泛滥在管制注射器,私人诊所的医生都不好弄。另外,我再问一次,你真的没有用这个做不好的事吧?“
“你放心,我如果有沾上毒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你一眼不就看出来了?真是为了做点实验。”
“大活人我可没法一眼看出来,你如果真是做实验,为啥当时要去上警校呢?当初你可是我们高中的化学天才,你如果选了这条路,我相信到现在起码都有你自己的研究团队了。”
“只是,不想坐在什么企业或者机构的研究室吧。”
……
我同林奈道别后回到家,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我值完了这个月最后一趟班,按例值夜班后一天调休,我又额外请了一天假,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打开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对着黑暗道了声“回来了”,自然不会有回应,自打那次事故之后,屋里就已经没有能回应我的人了。把电视调到本地频道,正好放着白天记者会的画面。我打开混合坚果罐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其实我只喜欢吃里面的杏仁,但这个公司不愿意出单品),像个普通观众一样看着这次事件的消息,即使我已知道的更多。
……
最终,这起“枪击案”被定性为一起偶然的、不可控的案件,据称嫌疑人体液毒品检测有阳性反应,其身份将持续进行调查——实际上就是不会有下文了。林奈说嫌疑人不是个瘾君子,管他呢,这是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没有正式结案的案子一般也不会被上面抽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