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黑色的灰烬,天空厚厚的云层里被划开了一条极黑的线,从那里,黑色的灰烬撒在了城市的上空。
天空中的黑色灰烬有的也会落入人间,但是更多的是留在了天上,遮蔽着太阳。
这是末日之后的第几个年头了?正在路边的一片倒坍建筑的废墟里寻找食物的阿夏不知道,也并不关心。现在的她,想的只有怎么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好让自己活过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
从记事的那时候起,阿夏眼中的世界好像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了:火焰灼烧过的土地、被烟熏黑的墙壁、被不知道是火器还是法术的爆炸摧毁的镇子,以及已经被人们剥干净皮,只能在风中等待自己死亡的老树。一片末日景象。
听抚养她长大到现在的一位慈祥的爷爷说,在他年轻的时候,世界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土地里要有粮食被种出来,田野里要有鲜花和清新的空气,树上也要结出让人赏心悦目的果子来。在这里,也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阿夏站在这片空旷的废墟里,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她感觉看来,旷野路边的废墟上,并没有什么沁人心脾的空气,倒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勾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种特殊的食物的味道,是肉。
她循着这个味道的方向,在这片废墟的另一侧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一罐午餐肉罐头,以及在旁边的一条鬣狗。
显然,这个罐头吸引了这头野兽的注意,从罐头上被咬出来的牙印就可以知道,即使是它这样的野兽,也知道这块在这样的末世里难得的热量补充的重要性。罐头的铁皮外壳在被不断的啃咬和摔打下破裂之后,终于露出了里面散发着香味的珍贵肉食。毕竟,在这样的日子里,谁有吃的,谁就可以活下去,这是人和野兽共同的见解。
显然鬣狗不愿意将它费劲打开的珍馐白白地让给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阿夏。阿夏也是,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过这样正经的东西了,即使面前的鬣狗已经露出獠牙,摆出了攻击姿态。阿夏没有退后,颤颤巍巍地向前,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折叠刀夹在身前,坚定的向前迈出了一步,而鬣狗也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攻击。
……
……
后来我们无从知道,阿夏是如何杀死这一只还算健壮的成年野兽的,毕竟她还只是一个没填饱肚子的未成年孩子。当她拖着一条已经快要断裂的手臂,走完从那片废墟到避难所的路时,避难所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在他们眼前,是一个浑身是血,左手小臂被咬穿,整个人已经十分虚弱,而仍然屹立在门前的女孩儿。阿夏的右手拖着那只鬣狗的后腿,那野兽已经死亡,但它死亡前,嘴里仍然死死咬住那个罐头。尸体被阿夏一路拖回了避难所,连带着它口中的那罐头一起。
避难所中,除去阿夏,还有四个人在这里。这个避难所本来是位于这荒漠地下的一个隐蔽军营,以前阿夏在逃难的时候,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这里,然而这样的一个地下军营里,也只剩下了三个大头兵兵和一个老军医还活着了。
不过,对于阿夏来说,这里已经足够了,能遮风挡雨,能出去找吃的,这就够了。而当阿夏以这幅样子回到避难所,三个新兵就被她这恐怖的样态吓到了,老军医也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赶忙招呼那三个新兵过来救人。阿夏站在门口,头倚着门框,沾满了血液的头发已经凝固,她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被七手八脚地抬上一张木板桌子,用一些从旧床单上撕扯下来的布条简单包扎之后,避难所也没有更多能用来给她治疗的任何物资了。
她躺在木桌上,双眼眯起,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老军医则坐在桌旁,双手划着十字,默默地低头祈祷。三个新兵把那条鬣狗从阿夏手中取了下来,处理着这只野兽,以及它嘴里的那只罐头。几个小时后,他们把这只鬣狗处理成了一锅热气和香味共齐全的肉汤,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也给旁边的老军医和阿夏也留了一份。
只可惜,这一次的欢愉,阿夏无福消受了。从她归来的那个下午,一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她都一直躺在那木桌上一动不动。流出来的血占满了整个桌面,三天的时间里,这些血液也已经凝固。没有足够的条件,老军医站在她身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自己的病人自责,又像是对逝去生命的惋惜。
在四个人的共同决定下,他们把阿夏从桌子上抬了出去。
在这个没有任何卫生条件可言的时候,如果让一具尸体留在避难所中,那么这四个人也无法在这种尸疫的巨大风险中生存。
“对不起了,这真的是没有办法。”老军医把阿夏的身体平放在了距离地下避难所外的地面上很远的一处山丘后面——那里也是他们安放曾经在这个避难所中不幸殒命的其他人的尸体的地方。那些人或是被战争中的流弹打中,或是和阿夏一样苦于这里的条件,而只能被扔在这里。在走之前,老军医给她留下了那个被她带来的罐头。罐头已经被打开,但是四个人并没有动过。这是老军医能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和对她的致意。
“多好的孩子呀,唉!”
最终,也是在他的一声叹息之中,连同阿夏一起放在了这里。
……
…….
……
天上的一阵风吹过,将些许灰烬吹入人间。
一辆马车,在这片大漠中缓缓驶过。
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用马车,不得不说是一大奇观,但是在车夫和车里的人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只是他们在这个地方,不适合这个末日时代的背景罢了。
“停。”车里的人说。
马车停了下来,祁连拉开帐幕,从车上跳下。车旁,正是躺在尸丘之外的阿夏。
阿夏的身体几乎没有了温度,但是祁连她却可以感受到阿夏仍然有心跳——这是当时她被抬出来时所未见的。
“可怜的娃娃,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唷。”祁连拿起阿夏那只被咬穿后绑满绷带的手,“要不要跟我走?”她问道。
阿夏尚且没有意识,自然无法回答。
“那就是默认咯?”祁连招呼车夫,两个人轻轻地把阿夏抬到了马车上。
“总管,这里还有一只罐头呢。”车夫看到了当时阿夏身旁的午餐肉罐头,这东西对于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一件少有的宝贝了。
“唉,算了,拿着吧,这里也没啥能给她补充身体的东西,有点是点吧。”
祁连从这里带上她,阿夏她随着祁连的马车走上了一条她从未想象过的道路,而这辆马车的目的地,也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地方。
祁连用手把罐头里的肉挖了出来喂给阿夏,阿夏也是,在奇迹般的在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之后,喉咙处的肌肉在用力吞吃着送进口中的食物。马车行驶了半天,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阿夏终于在祁连的照顾下醒来。
阿夏睁开双眼看到她,像一只野猫一样本能的想要挣扎开,但是刚刚挪动了一下手臂,整个身体便应激地颤抖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孩子……”
祁连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阿夏的头,任血污沾满了她的衣服,终于把阿夏的挣扎和颤抖的身体安抚得平和下来。安定下来的阿夏又睡在了祁连的怀里,就这样睡了一路,祁连也安抚了她一路,给她讲故事,讲童话。半个时辰之后,还在睡梦之中、虚弱的阿夏被祁连抱着下了车。
马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被祁连央土,梦华之地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