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些了吗？”
“好了一些，谢谢你把我送回家。”
少女睁开眼睛，静静地从沙发上坐起，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被子。
这个被子是彩虹条纹的，还是她上幼稚园的时候盖过的，现在她却……
呵呵，无所谓了，比起那令人绝望的轮回，白茉妍已经可以接受现在身为女性的身份了。
“你之前突然晕过去，吓了一跳……”
第一次和除了自己亲姐姐之外的女生共处一室，裴之衍还真有些不适应，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不再多睡会吗，看你身体挺虚弱的，我能用你家的烧水壶吗，我给你倒杯热水，对了，你烧不烧，要不要吃点感冒药？”
“你怎么变得跟老妈子似的……”
少女嗔怪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好半天才像被扼住喉咙似地小声道，
“我要喝水，要喝那种稍微烫一点的，麻烦了。”
“稍微烫一点的？喝太开的水容易伤嗓子，你的声音挺好听的唱歌肯定也很好听，”
在得到许可后，裴之衍走到厨房去用水壶接水，
“哎，对了，你是有个亲弟弟还是表弟吗，不好意思穿了他的拖鞋，进门的时候怕把你家的地板给踩脏了。”
白茉妍勉强用胳膊撑起单薄的身子，用白嫩如藕的手臂在透明的茶几下摸索着，摸到了一把木梳。
“没事的，那是我的拖鞋，你可以随便穿，另外，我家就我一个独生子，并没有亲弟弟，
虽然有表弟，不过表弟不住在这所城市里，小时候和我们家常有往来，不过，近些年倒是不怎么走动了，他以前来我们家穿过的拖鞋估计早就被我爸给扔了，
我爸就喜欢扔东西，只要不符合他心意的物品都会被当成废物给扔掉。”
裴之衍闻言对着空气思忖了几秒，然后才继续道，
“我大概清楚了，你爸爸现在单位上班吗，他要是突然回来看到我，会不会把我给打一顿？”
少女握着梳子梳头的动作一顿，差点把头发给扯掉。
总感觉裴之衍现在说的话，怎么有些像——
“哥哥，你对我这么好，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打我吧～”
听起来有些贼兮兮的。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之前初三那年，临近中考前的那一个月，我不想去学校，天天待在家里，他也只是最开始打了我一顿，要掐我脖子，
我去找治安署的探员，他们说不归他们管，然后我又去了小区里的居委会，
那里有个阿姨帮我调理了矛盾，后来即使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之外，没有出去过，和他更没有一点交集，后来他就不管我了。”
听到这里，裴之衍终于意识到什么了。
“嘶……妹，啊不，哥，你真是我哥，说实话，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你的话，我总感觉你很坚强，应该不需要我来安慰，不过我有点像知道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了，你最近的生活，还……过得好吗。”
这话说到一半裴之衍就后悔了，他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想法就想直接说出来。
白茉妍只是看了他一眼，少女显然知道这个少年的性格，她知道裴之衍并不是情商低，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我只是想倾诉一下，你不用在意，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太多，你在我昏迷的时候把我送回家里了，我已经很感激了，待会还要劳烦你帮我递水。”
“呃……”
得，这话题好像又没说死了。
裴之衍转过身去，狠狠地抓了几下头发，把原来阳光俊郎的发型给抓成了鸟窝，
要是他的姐姐在这估计能猜出他这是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所以才会犹豫不决到抓耳挠腮。
“她应该能猜出来一点吧……？”
裴之衍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少女究竟经历了怎样不幸的过去，他只是在纠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回复少女刻意的冷漠。
不然，就这么接受感谢，然后在她家里坐一会儿就走？
“那样也太怂了，裴之衍，你都到人家女孩子家里来了，再不做点什么，等她的意识清醒一点了，说不定就反应过来要下逐客令了。”
裴之衍思索着，干了。
他猛地一转身，看见少女正在面无表情地梳着头发。
嘶，怎么近距离一看，她的头发好香……啊不，好柔顺啊，而且还是白色的，不是那种老人白的苍白，而是圣洁的雪白，像剔透的琉璃水晶一样。
听说女孩子留长头发很不容易，小妍平日里应该也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在这一头秀发的保养上吧？
其实并不是，这三千银丝算是神的礼物，白给的。
不过白茉妍已经开始耐心对待它了，宛如一对璧人，就这么用缕着它，一遍又一遍地用木梳上的尺纹，细数着在白色银河里走过的年轮。
少女的瞳孔透露着淡淡的哀愁，那种孤独，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一位世外之人，
裴之衍忽然有种冲动，他很想走过去一把将少女与她的长发全部涌入怀中，再温柔地拍拭着她那消瘦的素肩，
静静地聆听她在自己温柔搂抱里无声地哭泣，肩膀颤抖着滴下银河孤寂的雨花，
她好像就是孤寂本身，来自亿万光年之外的无梦星尘。
裴之衍还是按捺住了刚才那股冲动，
他虽然自认不解风情，但也绝对不会做些扫兴的事。
少女太美了，美到静静梳头就像一副遗世孤立的画卷，或许只有在同样能欣赏到这份孤寂之美的天才艺术家才能将这幅画卷徐徐铺开，填补那颜料留白处的另一部分——
也就是，这个少女的后半生。
裴之衍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不成熟和幼稚，他似乎，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容纳少女前半生的经历，那种孤独，那种水中倒映的悲伤，真的是自己能够承受的吗？
裴之衍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的滋味，无力是无力在尽管把书给读好了，也依旧拯救不了半个身子已经陷到深渊的少女。
“白茉妍!”
“嗯……？”
少女的柳叶轻轻上挑，以朱颜为画布勾勒尽上秋的思绪，
“要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的。”
她在心里悄悄地补上了一句，
“算是对我让你被重置那么多次的补偿吧，虽然只有短暂的一个背影。”
可在每次重置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恰好是你，不偏不倚，刚好看见你离开的背影。
“我喜欢你，”裴之衍直接a了上去。
果然啊，以她现在这副堪称完美的皮囊和骨相，根本就不可能有雄性生物拒绝的了吧？
白茉妍自嘲般地轻笑，
“可以，我答应了，什么时候要我。”
裴之衍:“……”
他其实话还没说完来着，应该还有后半句，
“你其实可以像女朋友一样依靠我的，我会把你当成亲人，当成一个需要好好照顾的亲妹妹”。
后半句话这下说不出口了，
裴之衍纯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白捡个这么漂亮，而且按照现在来看，安静的时候好像非常乖巧，性格虽然平时古灵精怪了一点，但也不失为男女朋友相处的一点调味剂，
所以，现在他么的……算是怎么个情况？
她答应了？她是答应了吧？
“答应要做我的女朋友了？”
裴之衍有种地摊花50元买的刮刮乐却中了千万大奖一样的感觉，
不可置信，总之是非常的不可置信，一时间打翻了情绪的调味瓶，震惊，喜悦，迷惑，质疑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脑海里奏起了爱的乐章。
好吧，其实并不是，而是白茉妍觉得太安静了，打开手机用网抑云播放起了“纯音乐轻音乐钢琴曲”合集，
第一首乐曲，恰好是《梦中的婚礼》。
“可以帮我梳头发吗，之衍，”
白茉妍偏过头去，对着少年露出了微笑，
裴之衍仿佛看见了天使，
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应道，
“好……好的，妍妍!”
他为自己一激动时就嘴巴打结感到羞愧，这点羞愧很快就被发自内心涌起的喜悦感淹没了。
少女那璀璨如黑曜石的夜空中，好像倒映着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未来。
但只有少女知道，那不过是她又一次往向深渊后，深渊回应她的凝视。
“对不起，”
白茉妍亲手放开了锚定理智的锚，在下一次的轮回中，她恐怕要独自一人在孤寂的深海里流浪了。
在那之前，请让她最后像真正的小女生一样任性一次吧……
她要演绎好在裴之衍心中的那个她，仿佛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梦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