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衍与傅以渊隔空对望着，他看不清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
白茉妍家的房子并不属于多么高档是公寓，楼道内使用的还是声控灯，
如今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即便是夏天的太阳也早已落下，拉开了夜晚的序幕。
正如屋外的那个男人一样，气质优雅又神秘。
裴之衍直到现在也摸不清他是什么来路。
白衬衫，金边眼镜，黑长裤，黑皮鞋，提着一个公文包，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一世纪人的打扮。
在傅以渊的周身有一种很温沉的气质，正如此刻他将公文包用一只胳膊夹住，另一只手则在用眼镜布细细地擦拭着眼镜。
在门内的裴之衍皱了皱眉，这和他预想中情况大庭相近，根据印象中白茉妍的描述，这个叫傅以渊的应该是个很可怕的家伙，而不是像现在这副一看就像家教老师的眯眯眼。
裴之衍本来想等门外的这家伙先开口，或者动手敲门，然后自己就可以猛地一下把门推开，顺便一刀刺过去。
但现在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裴之衍迫切地想要更多地了解眼前这个男人，被他当做心腹大患的情敌。
都是因为他……要不是每次轮回妍妍都念叨着他，自己也不会经常失手误把妍妍杀掉。
裴之衍一闭上眼，就十分地痛心，无数个少女在他眼前死去的画面开始反复播放，在这些少女的眼神大都是错愕，惊讶，还有甜蜜，显然是处于不同状态下被裴之衍殺死的。
他已经顾不上有什么隔壁邻居会发现这里的动静，他只想把门外那个衣冠楚楚的家伙给痛打一顿，然后一刀接一刀，劈成粉身碎骨的烂西瓜。
然后们就开了……没错，门就这么开了，而且不是向外推开，而是从外向内倒去。
没有注视到猫眼的裴之衍心里悚然一惊，他考虑过这个叫傅以渊的可能是来自境外神秘殺手组织的殺手，也可能是来自国内银盾安保公司的特级保镖。
不过在不破坏大门和墙体结构的情况下，究竟是什么手段才能把一扇从内向外推的门变成了从外向内打开？
裴之衍不理解，不过也不需要理解，在从那扇门后露出眼镜的一刹那间，裴之衍挥舞着锋利的尖刀，一下子就刺了过去。
“撕拉，”视觉上好像刺中了，因为很快从那门背炸出一蓬红色的水花，好像是在撕裂衣物外表后切到肉块的声音。
不过在接着用力的过程中裴之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会……这么轻？
刀刃畅通无阻，没有发出被骨骼阻挡的声音，这并不正常。
“别试了，你是伤不到我的，”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性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
“你究竟是人是鬼？”
一击不成，眼中锁定的目标还诡异地绕到了自己的身后，裴之衍当机立断从门缝后抽回刀刃，然后猛然低头转身，想看清那个家伙的真貌。
“还真是天真……所以说心理医生对你们这些患有重度中二病的少年还真是没办法，”
突然出现在裴之衍背后的傅以渊无奈地摊摊手，任凭那刀锋的尖刃出对准了他的心脏。
“不过，我说，你或多或少还是尊重点大人吧，我好歹是你的前辈哎，”
“前辈？”裴之衍嘟囔着拧眉，一边缓缓在门与房屋内侧墙壁的夹角之间缓缓挪动，举起的雪亮刀锋一直朝向傅以渊的要害之处。
“你算哪门子前辈？妍妍她根本就很害怕你，你不要再想着继续纠缠她了!”
听着少年陡然放大的声音，傅以渊只是用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眯着注视了他一眼，
“小裴同学，你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吗，还是说，你只是妄想占有她而已，你有认真冷静地坐下来询问过她的意愿吗？”
裴之衍不得不承认第二条注意事项是对的，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是否可怕，至少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心理压力非常大，就连握住刀柄的手腕也在幅度轻微地颤抖着。
“要你管？我……我是白茉妍亲口承认过的男朋友，你不过是个擅自闯进别人家里的老流氓罢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又有什么理由来干涉插足我和她之间的感情!？”
说着说着，本是想借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为使用刀具不讲武德的作法强加解释。
不过却被傅以渊轻飘飘的一声叹息就给打破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小朋友，你真的，太粗心大意了，”
“身为你在远江大学母校的知名校友，我有必要给你好好地上一堂课，
那就是，在面对远远强于自己的敌人，要懂得示敌以弱，而不是把未战先怯的心理摆在脸上，
因为这样是对强者尊严的冒犯，你，明白了吗？”
裴之衍的瞳孔陡然长大，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身形稍微向前一倾，用胸膛抵住了刀尖。
“我记得你好像姓裴吧，小裴同学，这样称呼你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酿成大错，误入歧途但还不算完全没救，可是你要是再用手上的玩具做些危险的举动，我不介意在下一次重启后，让我那些在西陆的朋友过来，破财免灾，我记得你家里是一共有四口人吧，你的父亲母亲，好像还有一个喜欢打架的小女孩？”
“艹”裴之衍颓然松手，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汽车轮胎一样整个瘫软在了墙角，
“那你想怎样？先说好不准动我家人，要是你执意要闹个鱼死网破，我让你也得不到她。”
“呵呵……哈哈哈哈，”
傅以渊像是听到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连眼镜出都蒙上了一层泪花，
“你拿你的女朋友，来威胁我？小裴啊小裴，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
“哪又怎样？反正她想是中了神的诅咒一样，根本就殺不死，”
裴之衍的心情异常烦躁，像指垃圾一样随便指了指客厅没有开灯那边，在暗红色阴影下躺着的少女。
“你要是想要她，就爽快点，你既然也知道轮回，那我告诉你在这个轮回里，我并没有碰过她，她就交给你了，作为交换的条件，你必须发毒誓不准对我的家人，不，对我的亲姐姐动手，裴文玉，你不准伤她一根好猫，不然我拼了命也要无限次重置，跨过天涯海角也要追殺你——”
“毫无意义的威胁，”傅以渊只是摊手，
“你……”
裴之衍狠狠地用眼神剜了他一眼，然后又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下一句话而变得茫然。
“你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给你的卡里多打一点镁金，不过，作为交换，你是否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当然，仅限在这次轮回里，我们把所有的恩怨——全部一笔勾销。”
“咕噜，”裴之衍咽了咽唾沫，“好，”
死了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一票，他赌了，哪怕是和这个像恶魔一样低语的家伙做交易，都是成年人了，还怕了他不成？
裴之衍的心神陡然一松，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要干些什么，不过想来不过就是耍一些用嘴皮子翻旧账的事情，而且自己除了失去一个女朋友之外不用额外再付出些什么，而且还有镁金拿，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么多次轮回耗在白茉妍那个蠢女人身上的时间了。
“好，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
裴之衍皱皱眉头，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不好惹的家伙又在抽什么风，只是不耐烦地打断道，
“你别跟我来这套，我不玩◎神……”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从黑漆漆的客厅那一端，一只满是殷红污浊的手动了动，竖起来一根修长的中指。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听到这个声音，裴之衍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被唤醒了，好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一样。
“你是……不，不可能!你个裱……”
他刚想通过辱骂少女来壮胆，
后半句话却被轻易地堵回了他的喉咙。
那个本该死去的人从那滩血泊里站了起来，缓缓地，舒展开四肢，姣好躯体上覆盖的黑红色污垢就像褪了一层皮一样被甩掉，
白茉妍露出了微笑，如绸缎般银白色的长发迎着从门外走到吹来的冷风起舞，化作了无比锋利的雪刃，从无数个角度织从发网，死死地封住了裴之衍所有的移动空间。
“你……你……你个妖女……呃啊啊啊!”
裴之衍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想要把堵塞在口腔里的那一口淤血给吐出来，可是任凭他抓破了表皮，手指也掐的青紫，依旧不敢继续深入下去，那样只会掐断自己的喉管。
他的这副惨状，换来的并不是怜悯，
白茉妍微笑地看着他，身上的白裙裙摆如花朵开，在陡然穿堂的冷风里摇曳起舞，
此刻的少女，像极了从那冥河河畔生长的曼陀罗华，在这一刻猛然盛放。
白茉妍撤去了血液操纵的能力，每使用这个能力一分，她感觉无形之中和傅以渊那家伙之间的联系又更进了一分。
裴之衍这才放开死死扼住喉咙的手，脸部青紫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像一只刚爬上岸的落水狗。
“裴之衍——我问你，经历过这么多次轮回，你也没有真心爱过我一回？”
不知道为什么的，白茉妍问出了这个问题，
少女的眼神像是残缺的月亮对准了他的内心。
裴之衍忽然怔了怔，然后开始拼命地揪着头发，
“问我有没有爱过你？那我肯定是爱过啊，你陪我玩了那么多次游戏，我的体验很好，心情很愉悦，当然会爱你……”
白茉妍再度看向他的眼色变得无比的失望，
“游戏……你把那么多次轮回里，我对你的爱，对你的所有付出，都当做游戏？”
裴之衍:“……”
他其实说的是王者联盟来着，
很显然，多余的解释少女根本就听不进去。
白茉妍真正想做的，或许是为那无数个把裴之衍当做救命稻草，却被其狠狠抛弃的“自己”复仇吧。
裴之衍虽然平时很容易上头变得无脑，但在此刻，他也放弃了无用的挣扎。
负心人被“女朋友”报复殺死，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唏嘘的事。
更何况裴之衍自己也心知肚明，是他先打破两人关系之间的平衡的。
虽然是少女先利用自己，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遭到了星期日无限轮回重启的诅咒后，能够凭借着美貌与智慧走到现在，已经是出乎了裴之衍的意料了。
他本来以为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无限制地占据这听之任之容貌倾城的少女，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了，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傅以渊在，
裴之衍并不会认为，要是自己暴起反击会有丝毫的作用。
因为白茉妍不会再因为重置失去记忆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会在傅以渊那个恶魔的帮助下被重新唤醒。
而他，裴之衍，则会从一个网络上无话不谈，一起开黑打游戏的亲朋挚友，变成只能风餐露宿，被嫌恶唾弃的野犬。
走到如此田地，裴之衍其实还有点奇怪，
好像在冥冥之中有着一颗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远江市，不过是神明游戏的开端，他以白茉妍为棋盘的阵眼中心，徐徐铺展开要将所有芸芸众生都纳入其中的棋局。
裴之衍心中的恶念，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给放大了无数倍，就连每次重置后记忆不完整的他也不能察觉到，当他每次意识到这一点时，俨然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好在还有傅以渊这种超越凡人智慧的存在……
裴之衍的意识突然有了片刻的清明，他想要努力伸手抓住眼前那束光，就像抓住了那个不受幕后黑手掌控的，只有白茉妍和裴之衍一起相伴一生，共度白首的未来。
白茉妍的能力突然失控了，
那无数根源于“九尾白狐一族”的能力凝聚在那三千银丝上，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纷纷飞射而去，
客厅变成了一片狼藉……或者说废墟。
玻璃茶几被齐整地切成了四段，电视机的黑屏也被分离成无数细小的电子零件，地板就像被人用机关枪扫射过一样，遍布坑坑洼洼的伤痕。
而那脱离幕后黑手操纵，恢复片刻清明的裴之衍，已然变成了一个血人，遍身都是悲怆的空洞。
白茉妍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傅以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了一件崭新的黑色大衣，披在了少女颤抖的肩头。
人去如灯灭，身前种种，好也好，坏也罢，都烟消云散了。
白茉妍或许只是想要找裴之衍讨个公道，报复回因为无数次轮回而失去的记忆和被辜负的情感。
因为一切都会被重置啊……
所以无论做了多少次错事，最终都应该能被原谅的吧？
少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与裴之衍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羁绊，被斩断了九分之一。
好像这一次裴之衍再也无法被复活了，
少女在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
也许裴之衍再被重置的时候，他已经不是真实的他，
而是那个真正用笑容面对众人，阳光俊朗的少年了吧……
